01
1946年,冬。
一列闷罐火车在牡丹江南面的斗沟子车站喘着粗气,停了下来。夜色如墨,冰冷的空气似乎能将钢铁冻裂。车厢里,几盏昏暗的油灯摇曳着,映照出两张严肃的面孔。
陈云裹紧了身上的旧棉大衣,对着呵出的白气搓了搓手。坐在他对面的,是即将与他一同奔赴南满的萧劲光。两人一路无话,气氛凝重得如同车窗外凝固的黑夜。南满的局势,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国民党军的攻势如同潮水,曾经的根据地被一步步蚕食,如今只剩下临江、长白、抚松、靖宇四个小县城,像汪洋中的几片残叶,随时可能被彻底吞没。
「嘀——」
一声凄厉的汽笛划破了宁静。
紧接着,是一种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急。
「怎么回事?」
萧劲光警觉地抬起头。
陈云也皱起了眉头,他感到车厢在轻微地震动,这不是火车启动的正常感觉。突然,月台上响起了惊惶的喊叫声,一个穿着铁路制服的人影提着马灯,正发疯似的朝这边跑,一边跑一边挥舞着手臂。
「快!快让开!车厢!溜车了!」
话音未落,众人便看到一节失控的车厢,如同脱缰的野兽,正从前方一个不易察-察觉的陡坡上呼啸而下,直直地朝着他们这节车厢撞来。
车厢里瞬间一片死寂,随即陷入混乱。警卫员们本能地拔出枪,将陈云和萧劲光护在中间,但所有人都清楚,在这钢铁巨兽面前,血肉之躯毫无意义。
千钧一发之际,那个提着马灯的扳道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工人,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没有继续奔跑呼喊,而是猛地转身,扑向不远处的道岔开关。那是一个沉重的、需要巨大力气才能扳动的铁家伙。
在失控车厢巨大的阴影和刺耳的轰鸣声中,那个瘦小的身影用尽全身力气,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扳手上。
「哐当——」
一声巨响,道岔被成功扳开。
失控的车厢擦着陈云所在的轨道呼啸而过,最终撞在另一条废弃的轨道尽头,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后,不动了。
车厢里的人们惊魂未定,面面相觑,冷汗湿透了内衣。如果不是那位扳道工,后果不堪设想。
陈云透过车窗,望着那个瘫倒在雪地里大口喘气的工人,眼神久久没有移开。他没有说话,但心里却翻江倒海。这次意外,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在这片暗流涌动的土地上,任何可能都存在。
他此行的目的地是南满,一个已经濒临绝境的地方。而这一路的凶险,似乎只是一个序曲。一个更严峻,也更复杂的局面,正在前方等待着他。
02
在踏上临江的土地之前,陈云做出了一个让许多人感到意外的决定。
他没有直接去指挥部,而是秘密绕道,进入了朝鲜境内。冰天雪地中,一支小规模的队伍护送着他,跨过了鸭绿江。目的地,是平壤。
在那里,他将会见一个人——金日成。
这次会面是高度机密的,甚至在多年后的许多历史记载中,都只是一笔带过。但这次会面的重要性,却超乎想象。在陈云看来,这是为南满的斗争,准备的最后一条退路。
未料胜,先料败。 这是陈云一贯的作风。他深知,南满根据地已经没有多少战略纵深,一旦国民党军发起最后的总攻,部队和后方的家属、伤员将无处可退。背靠鸭绿江,唯一的生路,就在对岸的朝鲜。
与金日成的会谈在一间陈设简单的房间里进行。没有繁复的仪式,只有两杯热茶,在寒冷的空气中冒着白气。
「南满的困难,我们都清楚。」
金日成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年长,神情却异常坚毅的同志,开门见山地说。
陈云点了点头,将南满根据地被压缩到四个县、物资极度匮-匮乏、部队士气不稳的情况坦诚相告。
「所以,我这次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陈云的语气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我们希望,在万一的情况下,能够将我们的伤员、后方家属,以及一部分物资,暂时转移到朝鲜境内安置。这是为了给我们前方的战士,解除后顾之忧。」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金日成低头沉思,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明白,答应这个请求,意味着朝鲜将要承担巨大的政治和军事风险。一旦国民党军以此为借口,将战火引向朝鲜境内,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也清楚,中朝两党的关系,唇亡齿寒。南满根据地的存亡,直接关系到朝鲜北部的安全。
良久,他抬起头,眼神坚定。
「没问题。朝鲜,就是你们的后方医院,也是你们的后方仓库。需要什么,我们全力支持。」
得到这个承诺,陈云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了一些。他知道,南满的斗争,有了一份最后的保障。这条退路,他希望永远也用不上,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带着这份来自异国的承诺,陈云返回南满。他即将面对的,是一场比军事困境更棘手的挑战——人心的危机。
03
临江,七道江村。
辽东军区师以上干部会议的会场,设在一个临时腾出来的仓库里。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草味和煤油灯燃烧不充分的呛人气味。几十名高级指挥员挤在这里,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迷茫。
会议已经开了两天,气氛却越来越压抑。
萧劲光站在一张 makeshift 的讲台后,拿着一份报告,声音有些沙哑。他刚刚传达了东北局的决定:陈云担任南满分局书记兼辽东军区政委,他自己担任司令员,而原司令员兼政委萧华,降为副职。
这个人事变动,让在场的许多人心头一震。他们知道,这是东北局对南满之前的战事不满了。
接着,萧劲光开始阐述东北局的核心精神——坚持南满,一步不退。
「同志们,南满的战略地位至关重要。它是插在敌人心脏的一把尖刀,也是我们整个东北棋局的战略支点。放弃南满,敌人这头牛就会挣脱束缚,横冲直撞,整个东北的局面都将不堪设想……」
他的话还没说完,会场里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甚至夹杂着几声低低的、充满讥讽意味的哄笑。
这笑声,如同针一样刺痛了萧劲光。他完全没有想到,局面会是这样。作为一名久经沙场的高级将领,他从未遭遇过如此的难堪。他环视会场,看到的是一张张或怀疑,或不满,或麻木的面孔。
一位师长站了起来,他是个粗壮的汉子,说话带着浓重的山东口音。
「萧司令,不是我们不愿意坚持。道理我们都懂。可是,拿什么坚持?」
他指了指窗外。
「部队现在被压缩在这么一小块地方,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战士们身上还穿着单衣,吃的黑豆都供应不上。弹药更是打一发少一发。国民党军几十万大军围着我们,飞机大炮天天轰。这不是坚持,这是送死!」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一片附和。
「是啊,现在很多部队背包都打好了,就等一声令下渡江去北满了!」
「住在房子里都没心思了,天天在雪地里等着,就怕敌人一个冲锋,想跑都来不及。」
「再这么下去,不等敌人打,我们自己就冻死饿死了!」
一句句牢骚和怨言,像冰雹一样砸向萧劲光。他试图解释,试图说服,但发现自己的声音在这些绝望的情绪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许多部队,甚至已经做好了随时北撤的准备,根本无心恋战。
会议陷入了僵局。两天下来,思想不仅没有统一,反而更加混乱。
夜里两三点钟,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萧劲光再也坐不住了,他披上大衣,顶着风雪,找到了陈云的住处。
「陈云同志,看来,这个板,必须你亲自去拍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焦虑。
陈云一直在等他。他没有参加白天的会议,正是为了留一个缓冲的余地。如果他和萧劲光一同到场,却依然无法说服众人,那局面就彻底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走吧,去看看。」
陈云的语气依旧平静。他披上大衣,和萧劲光一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个气氛冰冷的会场。
当陈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原本嘈杂的会场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他们知道,这位东北局的副书记,将做出最后的决定。
陈云没有走到讲台前,而是随意地拉过一条板凳,坐在了火炉边。他拍了拍身上的雪,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同志们的困难,我都知道。大家的牢骚,我也都听见了。」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留下来,确实难。但是,就这么走了,去北满,难道就容易吗?」
他站起身,开始算一笔账。
「我们从这里走到北满,翻越长白山,冰天雪地,要冻死多少人?路上国民党军围追堵截,要牺牲多少人?到了北满,我们是客军,能得到多少补充?到时候,还是要跟敌人打,又要牺牲多少人?这么算下来,就算到了北满,我们的部队还能剩下多少?那不是保存实力,那是自取灭亡!」
他的话,让在场的许多指挥员都低下了头。这些道理,他们不是不懂,只是被眼前的绝望蒙蔽了双眼。
陈云的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
「我打个比方。整个东北的敌人,就像一头牛。它的头和身子,在北满。而在我们南满的,是它的尾巴。」
「如果我们松开这条牛尾巴,它就会毫无顾忌地在北满冲撞,到时候,林总他们也顶不住。但如果我们死死地抓住这条牛尾巴不放,让它疼,让它动弹不得,那这头牛就没法全力对付北满。我们在这里多坚持一天,北满就多一天的时间准备。我们牵制的敌人越多,整个东北的胜算就越大!」
「所以,同志们,不是我们要不要坚持南满的问题,而是我们必须坚持南满!这是命令,也是唯一的活路!一个人,也不许去北满!」
最后这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会场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之前还满腹怨言的指挥员们,此刻都被陈云的气势和道理所震慑。
命令是下了,板也拍了。但是,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摆在了所有人面前:接下来,具体该怎么打?如果拿不出有效的办法打破眼前的危局,那刚刚统一的思想,随时可能再次崩溃。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陈云身上,转向了新任司令员萧劲光。
04
面对几十双期待又怀疑的眼睛,萧劲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踱到地图前,那是一张简陋的军事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着敌我态势。红色的区域被压缩在临江周围一小块可怜的地方,四周全是代表着国民党军的蓝色箭头,密不透风。
「大家看,我们现在的情况,是在内线作战。地方小,没有回旋余地,敌人想打我们哪里,我们就得在哪里硬顶。这是很被动的。」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
「所以,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既然内线打不开,我们能不能跳出去打?派出一支精干的部队,像一把尖刀,插到敌人的后方去。去本溪,去抚顺,去桓仁,在他们的心脏地带‘大闹天宫’。他们后方起了火,必然要调动主力回援。这样一来,我们正面的压力,不就减轻了吗?整个棋局,不就活了吗?」
这个想法,就是红军时期经典的「外线袭扰,调虎离山」的战术。道理很简单,在场的指挥员们都懂。
但是,懂道理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
会场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这一次,没有哄笑,也没有骚动,而是一种更让人感到绝望的沉默。
谁都知道,这个任务有多么艰巨。敌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没有根据地依托,没有粮食弹药补充,没有援军。一旦被敌人缠住、包围,那将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
部队刚刚经历了连续的败退,士气低落,缺衣少食,疲惫不堪。在这样的情况下,派谁去执行这个九死一生的任务?谁又愿意去?
萧劲光的目光在众将的脸上一一扫过。他看到了犹豫,看到了为难,看到了沉默。没有人主动请缨。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陈云刚刚用一番话点燃的斗志,似乎又要在现实的残酷面前熄灭了。如果这个破局之策无人响应,那他下的死命令,就成了一句空话。他和陈云,就将面临上任伊始便威信扫地的局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萧司令,这个任务,我们四纵接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声音的来源。
说话的人,是第四纵队副司令员,韩先楚。他站了起来,身材不算高大,但眼神锐利如鹰,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悍不畏死的凌厉之气。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我们四纵,愿意去敌后,把敌人的肚子给它掏了!」
一时间,整个会场都被震动了。许多人看着韩先楚,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敬佩,有惊讶,也有一丝不易察-察觉的怀疑。
他们没想到,在这个所有人都选择沉默的时刻,挺身而出的,竟然只是一个副司令员。
05
韩先楚,这个名字在当时的东北战场上,已经开始崭露头角。他打仗以“猛、狠、快”著称,常常出奇制胜,人送外号“旋风司令”。但此刻,他只是四纵的副司令员,正职司令员是胡奇才。
然而,命运似乎总是在关键时刻,为一些人打开一扇窗。就在四保临江战役开始前,胡奇才因头部旧伤复发,头痛难忍,不得不前往大连治病。 这样一来,四纵的军事指挥重担,实际上就落在了政委彭嘉庆和副司令员韩先楚的肩上。而按照我军的传统,军事主官不在,副司令员在作战指挥上拥有极大的话语权。
这无疑是韩先楚的机会。
当萧劲光的目光与韩先楚坚定的眼神相遇时,他看到了后者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一种对战斗的渴望,一种对胜利的执着,一种身为战将的本能。
「好!」
萧劲光重重地一拍桌子。
「韩先楚同志,我就等你这句话!你有什么要求?」
韩先楚没有丝毫犹豫,脱口而出。
「第一,部队由我自己挑。第二,作战方针由我自己定。第三,除了向军区总部汇报,任何人不得干预我的指挥!」
这三个要求,可谓是霸气十足。这不仅仅是在请战,更是在要求绝对的指挥权。
会场里又是一阵议论纷纷。一个副司令员,口气竟然这么大。
但陈云和萧劲光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欣赏。乱世用重典,危局,更需要这样有担当、有魄力的将领。
「我同意!」
陈云开口了,一锤定音。
「彭嘉-嘉庆同志,你的意见呢?」
他转向了四纵的政委彭嘉-嘉庆。
彭嘉-嘉庆站了起来,坚定地说道:「我完全支持先楚同志的意见!我们四纵,保证完成任务!」
就这样,这个几乎被所有人视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落在了韩先楚和他的第四纵队的肩上。
散会后,韩先楚立即投入到了紧张的准备工作中。他没有将整个四纵都带入敌后,而是从三个师中各抽调了精锐力量,组成了三个独立的挺进支队。
他的战术思想非常明确: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三个支队分开行动,既能扩大袭扰范围,又能相互策应,避免被敌人一网打尽。
「我们的目标,不是攻城略地,不是和敌人硬拼。」
在出发前的作战会议上,韩先楚对着手下的团级以上干部,用一根树枝在雪地上画着草图。
「我们的目标,是‘闹’!要像孙猴子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一样,让他们不得安宁。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多打小据点,多吃小股敌人。遇到大城市,远远地放几枪,吓唬吓唬就行了。要让敌人摸不着我们的规律,不知道我们下一步要干什么。要把他们后方的主力,从临江前线给我调回来!」
1946年12月,在凛冽的寒风中,韩先楚率领的四纵三个支队,如同三把锋利的匕首,悄无声息地跳出了国民党军的包围圈,逆向而行,直插辽东腹地。
一场惊心动魄的敌后穿插作战,就此拉开序幕。
06
当韩先楚的部队消失在茫茫雪原之后,南满内线的正面战场,压力陡然增大。国民党军以为四纵是溃败逃窜,攻势更加猛烈。
负责内线正面阻击的,是曾克林指挥的第三纵队。三纵的战士们依托着简陋的工事,在冰天雪地里与数倍于己的敌人展开了殊死搏斗。每一天,都有阵地失守,每一天,都有战士倒下。
局势最危急的时候,三纵的指挥员们甚至能听到国民党军冲锋的喊杀声。
然而,就在南满内线岌岌可危之际,韩先楚的四纵,在敌人后方成功地点燃了熊熊大火。
他们神出鬼没,今天在抚顺附近炸毁一座桥梁,明天又在桓仁外围端掉一个炮楼。国民党军的后勤补给线被不断切断,地方的保安团被一个个吃掉。
国民党东北保安司令长官杜聿明很快就坐不住了。后方处处狼烟,让他颜面尽失,更严重的是,前线部队的补给开始出现问题。他完全搞不清楚这支共军部队的意图和规模,只觉得他们无处不在,防不胜防。
无奈之下,他只得从临江前线,调回了战斗力最强的新22师和91师,回防本溪、桓仁等地,全力“围剿”韩先楚的部队。
杜聿明的这一步棋,完全落入了韩先楚的算计之中。
主力一撤,正面战场的压力骤减。三纵抓住机会,立刻展开反击,不仅稳住了阵脚,还收复了不少失地。
第一次保卫临江的战役,就这样以内外线的精妙配合,取得了胜利。
接下来的两次战役,几乎是第一次的翻版。国民党军集结兵力进攻临江,韩先楚就在其后方大闹天宫,迫使其分兵回援,正面战场的三纵再寻机反击。
四纵在外线打得有声有色,甚至在三纵吃紧的时候,韩先楚还能从自己的部队里抽出一部分兵力,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回内线,支援三纵作战。打完之后,又悄然离去,继续在敌后搅动风云。
一来二去,国民党军被折腾得筋疲力尽,士气大挫。他们感觉自己像一头被戏耍的公牛,总是被那块飘忽不定的红布(韩先楚的四纵)吸引注意力,而真正的主攻方向(临江的三纵)却迟迟无法突破。
经过前三次战役的胜利,南满根据地的军心民心,彻底稳固了下来。再也没有人提北撤的事情了。而韩先楚的名字,也成了传奇。人们都说,四纵的韩副司令,有神机妙算之能。
陈云和萧劲光对韩先楚的表现极为满意。他们意识到,这个敢在危局中挺身而出的年轻将领,是一个真正的将才。
1947年初春,冰雪开始消融。不甘心失败的国民党军,调集了包括刚从热河调来的89师在内的7个师的重兵,发动了第四次,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次对临江的进攻。
一场决定南满命运的决战,即将到来。
这一次,陈云和萧劲光做出了一个更大胆的决定:让韩先楚回到内线,与三纵司令员曾克林一起,共同组织前敌指挥部,准备打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歼灭战,彻底粉碎敌人的攻势。
然而,也正是在这个决定性的时刻,两位战功卓著的指挥员,爆发了激烈的战术分歧。
07
三纵的指挥部里,气氛紧张得几乎要凝固。
地图前,曾克林和韩先楚并肩而立,但两人的表情都异常严肃。周围的参谋人员,连大气都不敢出。
作为三纵司令员,曾克林首先提出了自己的作战方案。
「我的意见是,先打新编22师。」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
「新22师虽然是敌人的精锐,但经过前几次的拉锯战,已经相当疲惫,而且对我们这里的地形比较熟悉,容易产生麻痹思想。我们集中优势兵力,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胜算比较大。」
这是一个稳妥的方案。先打疲惫之敌,符合兵法常规。
然而,韩先楚听完后,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不同意。」
他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决。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我认为,应该先打刚从热河调来的89师和54师的162团。」
他此言一出,指挥部里一片哗然。
曾克林皱起了眉头:「老韩,89师是蒋介石的嫡系,美式装备,战斗力很强。而且他们刚来,士气正盛,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为什么要去碰硬的,不打软的?」
韩先楚的目光没有离开地图,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快速移动,勾勒出一个包围圈。
「正因为他们是刚来的,所以有三个致命弱点。」
「第一,人生地不熟,对我们这里的地形完全不了解。第二,没跟我们交过手,不知道我们的厉害,必然骄横轻敌。第三,这种部队,最容易犯孤军冒进的错误!」
「而新22师,恰恰相反。他们跟我们打了这么久,已经成了老油条了,一有风吹草动,他们比谁跑得都快。我们去打他们,很难一口吃掉,一旦打成了击溃战,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他抬起头,直视着曾克林。
「老曾,我们现在的本钱不多了。南满我军经过三次大战,每个师的兵力都从一万多人下降到了六千多人。这一仗,我们输不起,必须一战定乾坤。所以,我们必须选择最有把握全歼的目标!」
两人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曾克林坚持自己的方案,认为打弱敌更稳妥。韩先楚则力排众议,认为打骄兵才是奇策。
争论从下午一直持续到深夜,两人嗓子都喊哑了,依然没有结果。眼看着国民党军的先头部队越来越近,战机稍纵即逝。如果指挥部的意见都无法统一,这仗就没法打了。
无奈之下,两人只好各自将自己的方案写成报告,用电报同时发往军区总部,请陈云和萧劲光做最后的裁决。
这份电报,如同一个沉重的砝码,被放在了决定南满命运的天平上。而握着天平的,是陈云和萧劲光。他们,会选择谁?
08
临江的辽东军区总部,气氛同样紧张。
收到电报时,已经是午夜。陈云和萧劲光彻夜未眠,一直守在地图前。
两份截然不同的作战方案摆在了他们面前。
一份是曾克林的,四平八稳,中规中矩。
另一份是韩先楚的,剑走偏锋,大胆冒险。
萧劲光拿着两份电报,来回踱步,眉头紧锁。从军事指挥的角度来看,曾克林的方案风险更小,更容易实施。而韩先楚的方案,虽然理论上可行,但对部队的穿插、包围、协同能力要求极高,一旦任何一个环节出现纰漏,就可能导致部队被敌人反包围,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韩先楚,胆子太大了。」
萧劲光喃喃自语。
陈云一直没有说话,他的手指在地图上,模拟着两种方案的推演过程。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
「劲光同志,我问你,前三次保卫临江,我们为什么能赢?」
萧劲光不假思索地回答:「靠的是韩先楚的四纵在外线袭扰,调动了敌人主力。」
「对。」
陈云点了点头。
「靠的是一个‘奇’字。我们兵力处于劣势,如果按部就班地和敌人打阵地战,我们早就被赶下鸭绿江了。正是因为韩先楚的‘奇’,才打乱了敌人的部署,让我们掌握了主动权。」
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萧劲光。
「现在到了决战的时刻,我们是要求稳,还是继续求‘奇’?」
萧劲光瞬间明白了陈云的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明白了。就按韩先楚的意见办!用奇兵,行险招,打他个出其不意!」
不到两个小时,一份回电就发到了三纵的前敌指挥部。
电报的内容,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完全同意韩先楚同志的作战方案。此次战役,由韩先楚同志统一指挥。」
让职务低的指挥职务高的,让兵力少的指挥兵力多的,这在我军历史上是极为罕见的。 陈云和萧劲光的这个决定,无疑是将整个南满的命运,都押在了韩先楚一个人的身上。
接到电报,曾克林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不快。他走到韩先楚面前,伸出手,用力地握了握。
「老韩,命令来了,听你的!我们三纵,从我开始,所有人都听你指挥!」
这位胸怀坦荡的将军,在关键时刻,展现出了卓越的党性原则和个人风格。
韩先楚也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谦虚地说道:「老曾,我们还是共同指挥,共同行动。」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韩先楚的行动却毫不迟疑。他几乎是立刻就拿出了早已盘算好的详细作战部署,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清晰地发出,仿佛这场战役已经在他脑中演练了千百遍。
「三纵七师,立即向敌后迂回,断敌退路!」
「九师,负责打援!」
「八师和我们四纵的十师,作为主攻部队,从两翼合围敌89师和162团!」
命令下达,各部队迅速行动。一张针对国民党军89师的大网,悄然张开。
09
国民党军第89师,作为蒋介石的嫡系部队,确实如韩先楚所料,骄横异常。他们一路北上,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便认为东北共军不堪一击。
当他们大摇大摆地进入韩先楚预设的包围圈——红石镇地区时,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降临。
1947年4月3日凌晨,天还没亮。
红石镇周围的山野间,万籁俱寂。但在这片寂静之下,数万名民主联军的战士,已经在冰冷的阵地上潜伏了一夜。
韩先楚亲自坐镇主攻部队的指挥所,手里拿着望远镜,死死地盯着敌人的营地。
「报告,各部队均已到达指定位置!」
「报告,敌人没有发现异常!」
一条条信息汇总而来。
韩先楚看了一下手表,时针指向了早上六点。他放下望远镜,拿起电话,只说了一个字:
「打!」
一瞬间,沉寂的山谷被震天的炮火声和喊杀声撕裂。
早已埋伏好的我军炮兵,将成吨的炮弹倾泻到睡梦中的89师营地。无数的国民党士兵,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就在爆炸中魂飞魄散。
紧接着,埋伏在四周的八师和十师,如同猛虎下山,从四面八方发起了冲锋。
89师的师长在惊恐中组织部队反击,但为时已晚。他们的建制已经被完全打乱,指挥系统陷入瘫-瘫痪。士兵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却发现每个方向都是潮水般涌来的共军。
战斗从早上6点一直持续到下午4点。
当最后一阵枪声停息时,整个战场已经尘埃落定。
战后的景象,令人震惊。国民党军89师和54师162团,被彻底全歼。战场上俘虏了8460人,而我军的伤亡,仅有320人。 敌我伤亡比,达到了惊人的25比1。
这场辉煌的胜利,彻底粉碎了国民党军占领南满的图谋。四保临江战役,至此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南满根据地,这颗插在敌人心脏的钉子,被牢牢地守住了。
战后,陈云在总结会议上,高度评价了韩先楚。他说,疾风知劲草,烈火见真金。在南满最危急的时刻,是韩先楚同志这样的将才,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经此一役,韩先楚名震全军。他超越了许多资历比他更老的将领,从此走上了更广阔的舞台,最终在19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 而他当年那份“剑走偏锋”的作战方案,也成为了军事院校的经典战例,被反复研究。
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无数英雄人物在其中沉浮。但总有那么一些人,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凭借着超凡的胆识和智慧,扭转乾坤,改变历史的走向。
韩先楚,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参考资料来源】
韩先楚- 维基百科,自由的百科全书
四保临江战役简要经过 - 人民视频
临江战役- 维基百科,自由的百科全书
四保临江战役中的猛将- 红色事迹- 中共长春市委党史研究室
陈云与南满根据地 - 吉林省档案馆
韩先楚–七一导航—党员干部上网指南–人民网
敌人40万,我军只有4万?陈云算了一笔账,所有人决定死战不退 - 网易
曾克林与韩先楚分歧,上级电令:完全同意韩先楚,韩统一指挥 - 网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