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南老君山海拔2000多米的陡峭山路上,53岁的挑山工雷玉琴背着140斤重的物资,一步一步向金顶走去。她的膝盖早已积液,脚底布满老茧,但步伐坚定。这条路上,她走了11年。而山下,景区明确宣布:不使用无人机或机器狗替代挑山工。这一决定,让“科技与人”的矛盾在全国舆论场激起波澜。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技术取舍,而是一场关于生存、尊严与未来发展的深层博弈。在黄山、峨眉山纷纷启用无人机构建“空中物流网”的背景下,老君山为何选择让科技“停在山门前”?这背后,是技术局限,是人文坚守,更是中国山岳景区在现代化进程中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难题。
老君山目前有约37名挑山工,平均年龄52岁,多为周边贫困村民。他们承担着从二级索道终点到金顶的物资运输任务,单趟负重超百斤,每日往返十余次。尽管景区曾测试无人机,单次运力达50斤,成本可降40%,但最终仍选择保留人力。这不是因为技术不行,而是因为这些人“下不了山”。
挑山工的月收入在7000至10000元之间,远高于当地农村平均水平。景区为他们提供免费住宿(有人已住超10年)、免费索道乘坐权,并每年颁发“金扁担奖”、发放红包。这些保障,构成了他们生活的底线。一旦被机器取代,他们几乎无其他技能转岗,生计将面临断崖。
与此同时,全国其他名山正加速拥抱技术。2023年起,黄山开通“慈光阁—天海”无人机航线,截至2024年底累计飞行近3万架次,运输物资超1300吨。2025年7月,峨眉山全面停用骡队,启用无人机承担雷洞坪至中山区的物资运输与垃圾清运,急救药品运送时间从2小时缩短至40分钟。无人机不仅提升了效率,更减轻了生态压力。
技术的优势显而易见。在高海拔、地形复杂的山区,传统人力和骡马运输效率低、风险高、成本大。而无人机可实现点对点直达,避免踩踏植被,减少碳排放。据测算,一架无人机日均飞行50架次,运力可达1.5吨,相当于十余名挑山工的工作量。在黄山,无人机已纳入“四纵一环”低空运输网络规划,目标是实现全山覆盖。
但高山环境对无人机的挑战同样严峻。海拔每上升1000米,空气密度下降约10%,导致升力减弱,动力系统负荷加重。在3000米以上高原,普通无人机续航可能缩水30%至50%。强风切变、瞬时阵风、低温电池衰减、GPS信号遮挡等问题,都可能引发飞行失控。即便高端机型如“飞马V1”“苍鹰-39”,也需依赖非线性飞控算法、混合动力系统和多传感器融合导航才能稳定作业。
更重要的是,无人机难以应对复杂场景。老君山地形狭窄,步道多弯,落差大,起降空间有限。物资需精准送达多个分散点位,且常涉及易碎品、热食等需人工轻放的物品。无人机虽能飞,却难做到“最后一公里”的灵活配送。相比之下,挑山工不仅能运货,还能在途中帮扶游客、参与应急救援,成为“山的代言人”。
这种人机差异,在黄山和峨眉山也得到印证。尽管两山大规模使用无人机,但仍保留部分挑山工负责末端配送、特殊物资运输和游客服务。泰山在极端天气下仍依赖骡马,说明技术并非万能。真正的趋势,不是替代,而是协同——用机器承担高强度、重复性任务,让人专注于灵活、有温度的服务。
老君山的选择,正是这一逻辑的延伸。景区已引入无人机和机器狗用于垃圾清运、批量运输等任务,但末端配送仍由人工完成。这种“技术+人力”的混合模式,既控制成本,又保障就业,也维护了景区的人文温度。正如工作人员所说:“挑山工不只是搬运工,他们是这座山的一部分。”
这一选择也引发更深层思考。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指出,技术进步不应以牺牲弱势劳动者为代价。当自动化浪潮席卷各行各业,如何为年长、低技能群体提供转型路径,是社会必须回答的问题。简单淘汰,只会加剧不公;而完全拒绝,又可能错失发展机会。出路在于培训与分流——让劳动者在技术体系中找到新位置。
未来,这种平衡或将更加普遍。随着低空经济政策推进,更多景区将试点无人机物流。但是否全面推广,仍取决于地形条件、运营成本与社会成本的综合权衡。老君山的经验表明,技术应用不能只算经济账,更要算民生账。一座山的现代化,不仅体现在效率提升,更体现在对每一个普通人的尊重与托举。
可以预见,挑山工不会永远存在,但他们的退出应是渐进的、有保障的。在那之前,老君山的选择,是一种克制,也是一种温柔的抵抗。它提醒我们:在追求效率的时代,有些脚步虽慢,却承载着不可替代的重量。科技可以飞越山巅,但人心,仍需一步步丈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