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仅三月,他白月光和离了。皇帝心虚问他是否也要和离?他转身回家,却见我池边玩水。冲上去抱起我道:“祖宗,你可是有孕的人!”完结

新婚仅三月,他白月光和离了。皇帝心虚问他是否也要和离?他转身回家,却见我池边玩水。冲上去抱起我道:“祖宗,你可是有孕的人!”完结

声明:本文为虚构故事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新婚仅仅才过了三个月,谢佳旭心心念念多年的青梅便和离了。

这一次,他又与爱人失之交臂。

新帝本是好心赐婚,却不想办了坏事,此刻心虚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

他火急火燎地把谢佳旭召进了宫里。

到了宫里,新帝看着谢佳旭,嘴巴张了又合,话到嘴边却实在开不了口。

他心里直犯嘀咕,生怕不问还好,这一问,谢佳旭一生气,直接掏出刀来砍他。

谢佳旭坐在一旁,看着新帝眼波乱转,那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扭捏得跟个小媳妇似的。

谢佳旭忍了半个时辰,终于烦了。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冷冷道:「陛下若有眼疾,不妨召个太医来瞧瞧。」

新帝干干一笑,尴尬地挠挠头:「哈……那个……朕就是想问问,你和那位乔家二小姐相处可还愉快?」

顿了顿,新帝又小心翼翼地说:「要不然……朕也赐你们和离?」

谢佳旭听了,二话不说,站起来转身就走。

新帝在后面一叠声地喊:「佳旭?」

「老谢?」

「爱卿??朕是真心为了你好,你可千万别错怪朕呐!!」

谢佳旭回到家,远远就看见自己新婚的小小妻子正脱了鞋袜,坐在池边玩水。

他心头猛地一跳,快步上前去。

一边脱外袍,一边心疼地说:「祖宗,仔细些。」

然后将人抱起来,十分头疼地哄道:「你现在可是有身孕的人。」

谢佳旭以前不叫谢佳旭。

谢佳旭以前叫谢池。

一池春水的那个池。

早在十二年前,谢池是上京城最有名的风流纨绔。

遥想当年,谢家老侯爷已过四十岁。

他在这个年纪,又得了个幼子,取名谢池。

彼时,谢家大公子成熟稳重,早早便被定下日后承袭侯位。

老侯爷看着大公子,满意地点点头,对身旁的夫人说:“这孩子,将来必能扛起谢家重担。”

二公子温润端方,三公子知礼守节。

兄弟三人都习得一身好武艺和兵法,个个都是国之栋梁。

谢老侯爷纵横沙场半生,此时抱着怀中粉嘟嘟的小儿谢池,再看看站在一旁一表人才的另外三个儿子,不禁摸了摸胡须。

他笑着感慨:“日子圆满到这般地步,当真夫复何求啊!”

因着这份满足,在谢池的教养问题上,谢老侯爷就松懈了许多。

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情况不妙。

只见谢池整天不是像个小猴子似的爬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就是去怡红院听曲,上画舫看花魁。

谢老侯爷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谢池骂道:“你这不成器的东西,整天就知道干这些没出息的事儿!”

可谢池这个人,记吃不记打。

哪怕藤条都打断了几根,等他伤好了,裤子一提,就又顺着墙根翻出去斗蛐蛐。

把谢老爷子气得直跺脚:“你气死我算了!”

最后没办法,谢老爷子心一狠,拎着年仅十四岁的谢池就要上战场。

谢老侯爷板着脸对谢池说:“你给我去战场看看,什么叫黄沙吹角,什么叫十里狼烟。”

他原本的打算,是让谢池瞧瞧战场的残酷,让沙场给他磨出几分血性来。

没想到这一去,整个谢家,连同驻守在北疆的三万精兵,只活着回来了谢池一个人。

战场上,箭雨如蝗,铺天盖地地落下。

谢池被他那断了一臂的三哥死死压在身下。

三哥的血,透过冰冷的甲胄,顺着他的脖颈缓缓往下流。

那血滚烫而黏稠,仿佛烧红的铁水,烫得谢池忍不住颤抖着干呕起来。

“三哥……”谢池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三哥虚弱地说:“池儿,撑住……”

风雪突然大作,天地间一片混沌。

谢池背着已经没了气息的三哥,在死人堆里艰难前行。

一重又一重的死人堆,仿佛永远也翻不完。

他踉踉跄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终于,他力竭倒下。

一个过路的猎户发现了他,将他救了下来。

谢池安葬好兄长,心中满是悲痛与决绝。

他拜别猎户,孤身朝着上京城走去。

“我一定要查明真相!”谢池咬着牙,暗暗发誓。

然而,还没等他摸到上京城的风,一则消息已经传遍大江南北。

“谢侯畏战通敌,放弃抵抗,致使三万大军全军覆没,此等恶行,天地难容,罪连九族!”

听到这个消息,谢池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通天的怒火烧得他像一块烙铁,而无处可诉的冤屈,又像在烙铁头上串了坨阴云似的棉花,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这是诬陷,一定是诬陷!”谢池愤怒地大喊。

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跟着逃难的流民往南走了很远。

谢池自此改名叫沈佳旭。

他开始了长达十二年的布局谋划。

他暗中调查,一点点收集证据,将当年诬陷谢家的那些人——大皇子、高相、皇后、内奸刘不平、锦衣卫首领侯禁,一个个揪出来。

“你们等着,我不会放过你们!”沈佳旭眼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

他还扶持自己童年时候的玩伴六皇子上位。

在这个过程中,他经历了无数的艰难险阻,但始终没有放弃。

谢家翻案的那一天,沈佳旭改认回了祖姓「谢」。

却没认回自己原本的名字「谢池」。

当时尚未登基的六皇子曾问他为何不改。

谢佳旭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决绝。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谢池本就该死,早在十二年前,就该死在那个小土坡上。”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恨意,“他就该和他的三哥、父兄,还有那三万将士死在一起。

而不是独自一人,像个胆小鬼一样苟活于世。”

六皇子成功登基后,谢佳旭凭借着自己的功绩,官拜上将军。

然而,有时候人活着,就是为了争那一口气。

终于,谢家的沉冤得以昭雪,北疆那三万冤魂也正了清名。

大仇一朝得报,谢佳旭站在大皇子、高相那些人的坟前。

他的表情十分平静,没有一丝喜悦,也没有一点悲伤。

他静静地站着,仿佛在和过去做一个彻底的告别。

他心里清楚,他和这个尘世的羁绊,就像这尘归尘、土归土一样,到这里,算是全都了了。

这一年,谢佳旭才二十六岁,可他的头发却已经白了半数。

有人问他:“你还有什么尘缘未了吗?”

谢佳旭沉思片刻,说道:“若说还有牵挂,儿时的玩伴,如今的新帝算一个。”他微微叹了口气,“但终究他是君,我是臣,君臣有别。”他抬起头,望向远方,“我远远地站着,看他君临天下便好。”

除了新帝,他还牵挂着一个人,叫做江星若,那是他的青梅。

自幼年起,谢佳旭就朦朦胧胧地有了一种感觉,自己以后大概是要娶江星若的。

他们家世相近,他母亲和她母亲又格外要好。

江星若是十分标准的那种大家闺秀。

有一次,谢佳旭穿着金贵的衣裳出去玩,可才过了两个时辰,那衣裳就看不出本来模样了。

不是滚到泥潭里,弄得浑身脏兮兮的,就是在房檐树枝上勾破了袖子。

而江星若永远都是干干净净、温温柔柔的。

每次谢佳旭在外头胡天胡地,玩得不见踪影时,江星若却总能找到他。

“阿池,我娘亲熬了莲藕汤,你过来喝。”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几分娇俏,站在小院门口,朝着不远处唤着。

那时的他们,时光静谧而美好。

微风轻拂,吹动着院中的柳枝,也撩动着少年少女的心弦。

后来,少女渐渐长大,再开口时,话语变成了:“阿池,我熬了莲藕汤,你过来喝。”她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温柔与羞涩,脸颊微微泛红,眼神里满是期待。

他们的故事,有一个无比美好的开头。

春日里,他们一起在溪边嬉戏,看着鱼儿在水中游弋;夏日里,他们躲在树荫下,听着蝉鸣,谈天说地。

然而,命运却无比残酷。

尸山血海,碎骨盈地,那惨烈的场景仿佛是一场噩梦。

那个曾经阳光开朗的少年,永远地留在了十四岁。

谢佳旭“身故”第六年,江星若已经十九岁了。

家中的长辈们总是在她耳边念叨:“星若啊,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嫁人了。”她心里明白,自己实在是再拖不起了。

终于,到了江星若嫁人的那天。

一直在南方谋划,隐姓埋名了六年整的谢佳旭第一次进京。

他精心易了容貌,特意也穿了一身红裳。

那红裳鲜艳夺目,却刺得他的眼睛生疼。

他站在人群里,看着江星若的喜轿摇摇晃晃,一路往东去。

人群熙熙攘攘,他却觉得无比孤独。

那个人皮面具做得不太好,紧紧地绷在脸上,让他整张脸都麻木了。

耳廓那个地方被扯得生疼,太阳穴也扑通扑通地跳着,难受得他差点站不稳。

“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的人该好好活。”谢佳旭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阿若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她合该嫁个称心如意的郎君,生儿育女,顺顺遂遂把一生过了。”他自言自语,眼神里满是无奈与苦涩。

“而已经死掉的人,不该再去打扰活人。”他咬了咬牙,强忍着内心的痛苦。

所以哪怕时至今日,谢佳旭已经可以堂堂正正行走在日光底下,他也没去找过江星若一次。

新帝看着谢佳旭这槁木死灰、油尽灯枯的状态,很是不满意。

有一天,新帝找到谢佳旭,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陪朕喝酒去。”

在酒桌上,新帝看着谢佳旭,语重心长地说:“你不能总是这样消沉下去。”

谢佳旭只是默默喝酒,不发一言。

新帝又说:“明日咱们一起骑马打猎去。”

然而那句话怎么说的,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某日,新帝又传谢佳旭进宫。

名义上是商议朝政,实际上是带他一同观赏教坊司新编排的歌舞。

领舞的舞姬是个胡女。

她身着艳丽的胡服,腰上缠着一串金铃。

随着她灵动的舞姿,金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她的身姿如同美女蛇一般柔软灵活,每一个动作都满是异域风情。

谢佳旭对这些歌舞并不感兴趣。

他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喝着闷酒。

眼神有些迷离,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一直到新帝身边那位颇得宠的淑妃出现。

淑妃不顾内监的劝阻,气冲冲地非要闯进来查岗。

内监在一旁苦苦哀求:“娘娘,皇上正在议政呢,您这……”淑妃却一甩袖子:“我倒要看看,皇上和他在干什么!”

听到动静,谢佳旭才缓缓掀起了眼皮。

男人最怕在人前丢面子,更何况是九五至尊的新帝。

新帝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他赶紧起身,对淑妃说道:“爱妃,你这是做什么?这里是议政之地。”

淑妃却不依不饶:“皇上,您整日和他在一起,也不管管我。”新帝好不容易才把淑妃打发走。

他回到座位上,手忙脚乱地将脑门上的汗擦干净。

屁股还没坐稳,就对上了谢佳旭看完热闹饶有兴致的眼神。

新帝愣了一下,心里想着:这谢佳旭,莫不是在看我笑话?就在那一个瞬间,新帝福至心灵。

他笑着对谢佳旭说:“爱卿,你孤苦无依这么多年了。

朕替你寻门亲事吧。”

谢佳旭一脸疑惑:“陛下,这……”新帝接着劝道:“听朕一句劝,娶了媳妇,生了孩子,日子就慢慢过起来了。”

谢佳旭赶紧起身,拱手说道:“谢陛下,臣不用。”新帝摆了摆手:“要的要的,朕保管你热热闹闹的。”

谢佳旭急了:“不用不用,真不是客气。

陛下,臣一心只想为朝廷效力,婚姻之事,日后再说。”

谢佳旭前脚刚进家门。

宣旨的黄公公后脚就拍着马赶到了。

黄公公眉飞色舞,喜气洋洋的。

他一边小跑着进来,一边大声喊道:“谢大人接旨!”那架势,就像是皇上下旨赐了他个对食一样。

谢佳旭皱了皱眉头,心里想着:这小六子(新帝)简直胡闹。

他给谢佳旭找了个夫人,恰恰是今日宴席上那位恃宠生骄的淑妃娘娘的——娘家小妹。

乔姝。

谢佳旭知道乔姝。

他平日里少言寡语,整日混迹在男人堆里。

在那些闲聊打趣之中,却也时常能听见乔二小姐的名字。

为啥呢?没啥别的原因,乔二小姐,也就是大家俗称的小乔,那可是如今上京城出了名的美人。

谢佳旭这人啊,那是从刀山血海里走过来的。

数不清的背叛、算计,他都经历过。

虽说才二十六岁,可心态就跟个六十六岁的老头子似的。

不然,咋刚到中年,头发就白了半数呢?说他看美人如白骨,一点儿都不夸张。

小六子跟谢佳旭说要做连襟的事儿,谢佳旭心里老大不乐意了。

他皱着眉头,暗自嘀咕:“且不说那乔二小姐今年才刚刚及笄,我配她,这不就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嘛,这成啥事儿了,简直是道德的沦丧。”

再想想今日大殿上的淑妃娘娘,模样是美,可那彪悍劲儿也是真让人受不了。

谢佳旭前半生一直喜欢江星若那款的女子,突然要给他塞个淑妃娘娘这样的,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忍不住跟身边的人抱怨:“我看小六子就是在携私报复我,故意看我笑话呢。”

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是这亲还是得成。

毕竟小六子是他扶持上位的。

黄公公从太和门一路敲敲打打,把消息传到长安道,整个紫禁城都知道皇上给上将军赐了门亲事。

谢佳旭咬着牙,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接了旨。

嘿,你还别说,自从接了旨,谢佳旭整个人还真就有了几分生气。

新妇要进门,府里好多事儿都得安排。

他跟管家说:“府里该修缮的地方都好好修缮一下。”

管家点头:“是,将军。”

他又琢磨着聘礼的事儿,自言自语道:“聘礼可得好好备着。”

宾客也得请,大到哪几位大人坐一桌,小到新夫人的衣箱该打什么款式,他都要细细地择定。

谢佳旭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亲人朋友给他操办婚礼这些事。

这么大的事情,管家也不敢擅自做主。

于是,谢佳旭被迫陷入了一大堆繁文缛节里。

他坐在桌前,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婚典安排,眉头紧皱,嘴里嘟囔着:“这都什么事儿啊,这么多破规矩。”他实在是太久太久,没有像这样坐下来,事无巨细地去谋划一件事了。

“当年扳倒大皇子的时候,也没这么麻烦。”谢佳旭自言自语着,竟诡异地找到了一丝当年殚精竭虑布局扳倒大皇子时的那种紧张压迫感。

婚期定得急,谢佳旭忙得不可开交。

他在府里来回奔走,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问问那个。

“这喜帖都发出去了吗?”谢佳旭冲着管家喊道。

管家赶忙回答:“回将军,都发出去了。”

“那酒席安排得怎么样了?”他又接着问。

“后厨那边正在准备,保证让宾客满意。”管家赔笑着说。

谢佳旭忙得脚不沾地,忙得七窍生烟。

他常常忙得吃不上饭,根本没工夫去想什么尘归尘土归土的事。

要是真有那闲工夫,他满脑子也都是在臭骂小六子乱点鸳鸯谱。

“小六子那家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给我安排这么个事儿。”谢佳旭一边干活,一边小声骂着。

谢佳旭的忙碌是卓有成效的。

短短半个月时间,将军府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站在大门前,看着新漆的大门,满意地点点头:“这颜色不错,喜庆。”

管家在一旁说:“将军,这漆都是选的最好的。”

回廊下,原本的旧风灯全换成了朱红描金的新样式。

谢佳旭走过去,摸了摸风灯,说:“这风灯看着就气派。”

原本斑驳的窗棂如今雕满了缠枝牡丹,美轮美奂。

他凑近看了看,赞叹道:“这手艺真不错。”

门口的石狮子也被水冲了三道,显得格外精神。

谢佳旭笑着说:“这狮子都好像活了一样。”

一切修缮赶在大婚三日前完工。

谢佳旭视察完最后一棵移栽的花木时,已近傍晚。

暮色渐渐漫在洗得发亮的青石板地上,房檐下大红绸缎映着落日余晖。

崭新的、明亮的、洁净的物件看上去总是容易让人心生欢喜和期待。

可谢佳旭忽然就觉得难过。

他缓缓抬起手,手指直直地指向那棵新栽的梅树。

只见那梅树树干纤细,枝头刚冒出几点嫩红的花苞,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近侍,毫不避讳地说道:「在这,放张石桌。」

阿若以前最喜欢坐在花树下看书。

那时的她,总是一袭素衣,静静地坐在花树下,手中捧着一卷书,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

城南小陌又逢春,如今再次来到这里,却只见梅花不见人。

谢佳旭轻轻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年少时与阿若相处的点点滴滴。

那些美好的回忆,就像一场梦,如今却已破碎成泡影。

没有娶到自己十四岁时就喜欢的姑娘,怎么可能不遗憾。

这种遗憾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大婚那天。

宴完宾客,谢佳旭脚步有些沉重地朝着洞房走去。

刚走到洞房门口,忽听得里头传来一阵细细弱弱的哭声。

那哭声带着几分无助和害怕,让人心生怜惜。

原来是他八抬大轿刚刚迎回来的新嫁娘,此刻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抽抽搭搭地说道:「杜鹃,我从来没离家这么长时间过,我感觉好害怕啊。」

杜鹃赶忙轻声安慰道:「二小姐不怕,姑爷一会儿就来陪你了。」

新嫁娘还是止不住担忧,带着哭腔说道:「我和夫君是皇上硬赐的婚,要是他不喜欢我,我该怎么办啊嘤嘤嘤……」

杜鹃连忙夸赞道:「二小姐,您长这么漂亮,姑爷一定会喜欢您的。」

新嫁娘却不认同,沮丧地说道:「天底下好看的姑娘不知道有多少,夫君要是只图姑娘长得好看,哪里还轮得到我来嫁他。

再说了,我有什么好看,两只眼睛一张嘴巴,人人都有的罢了。」

杜鹃笑着说道:「二小姐,您眼睛好看,水汪汪的就像一汪清泉;鼻子好看,小巧又挺直;嘴巴好看,粉嘟嘟的就像樱桃一样。

您哪哪都好看,就跟画上的西施似的。」

新嫁娘破涕为笑,嗔怪道:「你惯会骗我,说这些来诓我高兴。」

「那你具体说说,我眼睛哪里好看,鼻子哪里好看,嘴巴哪里好看?」

谢佳旭一时语塞,「……」

他站在门边上,轻轻咳了一声。

屋里原本呜呜咽咽的哭声瞬间停住,紧接着传来一阵慌乱的衣裙摆动声,像是有人在急切地收拾自己。

谢佳旭没有直接进去,而是静静地站在门口。

他心里默默数着时间,等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

直到乔姝带来的陪嫁小丫头,低着头,躬身退了出来,他才缓缓推门而入。

只见乔姝已经收拾得妥帖整齐,小小的一团,规规矩矩地坐在床边上。

她已经止住了哭泣,可还是时不时地抽泣一声,那模样楚楚可怜,让人看了心生怜惜。

谢佳旭只觉得头疼。

这间用作洞房的屋子,是他爹和他娘当年住的主屋,已经空置多年了。

如今恰逢赐婚,他又让人重新修缮了一番。

窗纸是崭新的,泛着淡淡的光泽;屏风也新描过,上面的图案栩栩如生;管家还执意添了些玉瓶字画、藤萝幔帐,还有大束大束娇艳欲滴的牡丹花。

然而,这满屋子大束大束的牡丹花加在一起,那浓郁的花香,也比不上此时此刻乔姝身上散发出来的那一抹女儿香。

那香味似玫瑰又似栀子,像云雾般丝丝缕缕地漂浮在空气中。

谢佳旭平日里习惯了清淡,实在不习惯这么浓郁的香气。

更不习惯屋子里有个正在哭泣的女人。

但有些事,即便再不习惯,也不得不去做。

比如掀盖头,又比如饮合卺酒。

谢佳旭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缓缓拿起了喜秤。

盖头之下,是一张十分娇媚好看的脸。

只是明显哭伤了,鼻头和眼尾都泛着红,像是被春日里的微风拂过,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乔姝咬着下唇,怯生生地仰着头,泪珠挂在她的眼睫上,就像清晨花瓣上的露水,晶莹剔透,手指轻轻一碰就会掉下来。

谢佳旭看着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你饿了么?我叫人端点东西给你。」

乔姝轻轻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嗯。」

不一会儿,一碗杏仁酪被端了进来。

谢佳旭看着乔姝抽抽搭搭地吃下一碗杏仁酪,她吃的时候,还时不时地用手帕擦擦嘴角。

乔姝吃完后,委屈地说道:「嫁衣领子上的金线戳得我身上疼。」

那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谢佳旭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说:「那脱了吧。」

乔姝羞羞涩涩地开始脱大衫霞帔,她的手有些颤抖,动作也十分缓慢,像是在做一件无比庄重的事情。

脱完衣服后,乔姝慌张颤抖地坐到谢佳旭身边,低着头,小声说道:「我帮你宽衣。」

谢佳旭看着乔姝抽抽搭搭吃下一碗杏仁酪。

谢佳旭看着乔姝哭哭啼啼说嫁衣领子上的金线戳得她身上疼。

谢佳旭看着乔姝羞羞涩涩脱了大衫霞帔。

谢佳旭看着乔姝慌张颤抖地坐过来说要帮他宽衣。

谢佳旭:「?」

等等等等等!妹妹,你先等一下。

谢佳旭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这事不太对劲。

此时,乔姝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可怜巴巴地问道:「夫君不喜欢这样?」

谢佳旭顿时慌了神,忙说道:「你我初初相见……妹妹你别哭啊……我喜欢的!」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不对,赶紧补充,「不是,我……你等一下……」

谢佳旭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他额头上青筋直跳,紧紧按着搭在他腰间革带上的那只白嫩小手。

男欢女爱,本就该讲究个情投意合、水到渠成。

哪有一上来就脱裤子的道理!他可是个道德感极强的人,实在接受不了自己对一个小姑娘做出这么禽兽不如的事。

他死死压着那只拽他裤头的手,赶忙说道:「你今日也乏了,不如……」

乔姝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妾身不乏,妾身已经坐在这里休息好久了。

倒是夫君一直在外头待客,想必累得紧。」

谢佳旭顺着她的话说道:「对,我是有些累了,所以……」

乔姝眼睛亮晶晶的,温柔地说:「那夫君快上床歇着罢。」

谢佳旭有些窘迫,连忙说:「啊……我、我先去沐浴。」

乔姝立马接话:「那妾身伺候夫君沐浴。」

谢佳旭赶紧拒绝:「不必……」

乔姝小嘴一瘪,带着哭腔道:「夫君可是嫌我粗笨嘤嘤嘤?」

谢佳旭无奈地笑了笑:「夫人说笑了。」

乔姝眼睛弯弯,催促道:「既如此,夫君赶紧脱了罢。」

谢佳旭急得直摆手:「等一下,你别急。」

两人推推搡搡间,也不晓得哪里出了岔子。

乔姝惊呼一声,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她的头一下碰到了桌角上。

再然后,她整个人软绵绵的,没了声响。

谢佳旭僵硬地低头看着自己推人的手,心里满是震惊。

……他有使这样大的力道吗?

只见乔姝的小脸毫无血色,煞白煞白的,疼到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谢佳旭心急如焚,赶紧上前将她抱起来,声音急促地问道:「伤到哪里了?快告诉我!」

好半天,才听到乔姝抽着冷气,有气无力地回答:「腰……」

她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停地滚落下来,带着哭腔说道:「夫君,你刚才推得我好疼啊。」

谢佳旭一时语塞,心中大喊:「……我不是。

我没有。

谁来救救我。」

伤在腰这样的地方,他一个大男人实在不方便查看。

乔二小姐胡搅蛮缠了好一会儿,不过这次终于大发慈悲,体贴了一回。

她开口说道:「让我陪嫁的贴身丫鬟进来照看我吧。」

谢佳旭听后,便退了出去,把房间让给了她们主仆。

他在外面吹着冷风,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整整快一个时辰了,房门终于再次打开。

一股潮湿的热气扑面而来。

原来,乔姝已经沐浴过了,正裹在一团像茧一样的云被里。

谢佳旭抿着唇,缓缓朝她走过去。

既然已经成婚,他心里想得明白。

虽然有遗憾,但眼前人就是要相伴一生的人。

乔二小姐正值青春年少,先不论她的品行性格如何,单看她的容貌和家世,完全可以嫁个年纪相当的青年才俊。

如今嫁给他,着实是委屈她了。

体面、尊重、一生周全,这些都是他应该给她的。

他走到床边,轻声问道:「还疼么?」

其实,刨去一头华发,谢佳旭生得是很俊的。

要知道,有时候「肆意潇洒少年郎」和「不要脸不成器的浪荡子」之间,往往只有一个标准划分,那就是这人是否生了张好皮相。

谢佳旭年少时就是个混不吝。

他在外头总爱跟人胡乱打赌,什么事儿都敢应承。

他跟人打赌,说能轻易借到花魁娘子用的胭脂。

那花魁娘子的胭脂,那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都难得一见的宝贝。

可他倒好,凭借着自己那张好看的脸,还真就借到了。

还有李家大嫂养了三年才种出来的果子,那果子金贵着呢,李家大嫂宝贝得不行。

可他去了,几句甜言蜜语一说,竟也讨到了手。

说到底,就是因为他生得实在好看,一张脸俊朗非凡,让人看了就心生好感。

后来,世事就像一场噩梦。

他陷入了阴诡地狱般的困境,只能隐姓埋名,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好多年。

不过,爹娘给的好底子还在。

今日大婚,他自然是上上下下好好收拾了一番。

他身着一身崭新的喜服,那喜服裁剪合身,绣工精细,金线银线交织,在阳光下隐隐泛着光。

他比乔姝大了许多,这是事实。

而且,他正处在一个男人最好的年岁,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毛躁,整个人沉稳内敛。

他的眼底不见波澜,仿佛天崩地陷在他面前,也不过是石子落入平静湖面,激不起多大的涟漪。

他压低了声音,轻声问道:“你……今日累了吧?”这一问,硬是把乔姝生生问得一愣。

女孩原本打算说点什么的,可不知怎的,无端红了脸,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缩进了被子里,只是道:“我困了,要睡觉。”

于是,他轻轻吹熄了灯。

屋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洒在地上,像是铺上了一层银霜。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朝净房走去。

他的脚步很轻,生怕吵醒了乔姝。

是夜,谢佳旭占据着半个床角。

在黑暗中,他静静睁开了眼。

他睡不着,脑海里思绪万千。

女孩乌发半湿,一缕头发没拢好,发梢将将戳在他脸颊,带着酥麻的沁凉。

她身上那股似栀子又似玫瑰的香,沾了水,更显馥郁,那香气萦绕在他鼻尖,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他垂下眼,把头偏开,试图躲开那股香气。

“这日子,以后可怎么过呢。”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赐婚隔天,是礼部精挑细选出来的吉日。

可这日子,露水重,寒气也重。

窗外时不时传来几声虫鸣,更添了几分寂静。

距离他一条手臂的地方,小乔侧卧着,其实她也没有睡着。

她心里想着:“以进为退演了一出戏,借腰疼的借口,今晚圆房是不必了。

未来几天,想不被他碰,也有很正当的理由。”她紧紧闭着眼睛,假装睡得很熟。

就这样,两人各怀心事,在这寂静的夜里,谁也没有睡着。

乔姝揉了揉膝盖,心里暗自庆幸:不枉我狠心白摔了这一跤。

她身为贵妃的小妹,模样生得极为貌美,如今不过刚刚及笄。

“娘,今天又有好几家来提亲呢。”乔姝笑着对母亲说道。

母亲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不急,娘要替你好生挑选。”谁能想到,还没等母亲挑出个合适的人选,忽然一道圣旨从天而降。

皇帝姐夫亲自为她钦点了一位夫君——上将军谢佳旭。

父亲得知这桩婚事,脸上满是满意之色,乐呵呵地说:“谢大人位高权重,还是天子近臣。

咱们乔家一门双婿,一个是当今圣上,一个是朝堂肱骨。

以后啊,任哪个百年世族,想在咱们乔家门口说上话,都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然而,有时候女人看待男人的眼光,和男人看待男人是不一样的。

几乎在一夜之间,乔姝在京都贵女圈里成了众人的笑柄。

“瞧她,眼高于顶,说非世间佼佼者不嫁,结果呢,嫁了个年纪大那么多的。”一个贵女轻蔑地说道。

另一个也跟着嘲讽:“就是,头发都半白了,听说还为了白月光打算终身不娶呢。”

乔姝听到这些闲言碎语,气得满脸通红。

她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在心里暗暗发誓:讨厌谢佳旭,我一定要拿下谢佳旭,一雪前耻。

这些念头在婚前她已经反复想过无数回了。

但此时此刻,有一件更为要紧的事困扰着乔姝。

她的头发半湿,压在枕头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这样下去,明天肯定要头疼的!”乔姝小声嘀咕着。

谁知道谢佳旭一听她说困了,就干净利落地把灯给灭了。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先是轻轻地翻了个身,侧着躺了一会儿,可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又翻了个身,平躺着,眼睛直直地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那股憋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只觉得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难受极了。

终究是忍不住了,她“一骨碌”一下坐了起来。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朝着谢佳旭所在的方向,轻声问道:「你睡了么?我睡不着。」

声音带着一丝娇嗔,仿佛在埋怨这失眠的夜晚。

接着,她又娇声说道:「帮我换个干枕头。」

语气里带着理所当然。

还没等谢佳旭回应,她又补充道:「我还要烤头发。」

这一连串的要求,是家里长年累月惯出来的金贵,甚至还带了点颐指气使。

谢佳旭无奈地揉了揉眉心,黑暗中,他的眉头紧紧皱着,随后也跟着坐了起来。

清晨,早膳被摆上了桌,极其丰盛。

各式各样的美食琳琅满目,有精致的点心,热气腾腾的粥,还有新鲜的水果。

要是按照谢佳旭自己的习惯,不吃也行,他向来不在意吃食,平时喝杯茶就打发过去了。

可今天不一样,这些都是因为乔姝要来,他特意吩咐小厨房做的。

乔姝缓缓走到桌前坐下,面前的燕窝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她只是轻轻地抿了小半盏燕窝,便放下了筷子,不再动筷。

谢佳旭皱了皱眉,关切地说道:「你吃得太少了些。」

说着,他伸手给她递过去一块酥饼,酥饼上还带着微微的热气。

乔姝虽没拒绝,伸出纤细的手接过了酥饼,但也不过兴致缺缺地吃了一小口,便又把酥饼放在了盘子里。

谢佳旭沉默了片刻,眼神里满是担忧,开口问道:「腰还疼么?要不找个大夫看看?」

正在一旁倒茶的不讳,听到这话,手狠狠一抖,茶杯里的水差点没浇到菜里。

他心里一惊,暗自琢磨:腰疼?夫人为什么会腰疼!甚至激烈到需要找大夫看的程度了吗!

他是谢佳旭的心腹,自然多少也能看出婚前自家主子的郁郁寡欢和强颜欢笑。

此刻,他的心里泛起了层层涟漪,没想到啊……实在没想到……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夫人确实花容月貌,水灵灵的跟朵牡丹花一般,主子一时把持不住实在很正常。

看来男人不管平时多么清心寡欲,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乔姝吃得少,并非因为腰疼。

要做美人呀,谁不知道想要那细如嫩柳的曼妙腰身,就得对自己够狠,时常挨饿才行呢。

她正坐在床边,手托着腮,心里琢磨着怎么把谢佳旭拿下。

这谢佳旭可是京城有名的才俊,她乔姝嫁给他,自然是要把他的心牢牢抓在手里。

正想得入神呢,忽然听到谢佳旭开口问她话。

她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眼眶里瞬间汪出一汪眼泪,可怜巴巴地说:「可疼了呢,疼得人家一宿都没睡着觉。」

谢佳旭愣了一下,心里想着:「我确定她睡着了的呀。」

但看着她那副娇弱的模样,还是顺着她的话说道:「这就叫人去给你请大夫。」

乔姝立马心满意足地一笑,眼睛亮晶晶的,说道:「那你请个最贵最有名的大夫哈。」

自昨日揭开盖头,她就抽抽噎噎哭了半宿。

此刻,她那倾城的脸上冷不丁漾出一个笑,就像冬日里的冰雪瞬间消融,娇俏可爱得不得了,那笑容简直晃得人眼睛都花了。

谢佳旭不由自主地怔了一瞬,心里有那么一丝异样的感觉划过。

大婚批了八日休沐。

谢佳旭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往常不上朝的日子,他就喜欢在窗边一坐,静静地待一下午。

可乔姝哪能闲得住呀。

她拿着几条襦裙,在谢佳旭面前晃来晃去,娇声说道:「夫君,你帮我看看哪条襦裙最好看嘛。」

没等谢佳旭回答,她又拿出布料,说道:「我要给你量身裁衣裳,再做双靴子。」

过了一会,她又端着汤羹过来,说:「夫君,尝尝我炖的汤羹。」

还时不时地说:「夫君,你累不累呀?饿不饿呀?」就像一只小鸟一样,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嘘寒问暖,如同红袖添香一般。

甚至,她不知道从哪弄来了染料,直接端到谢佳旭面前。

乔姝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拉着他的袖子说:「你染一下嘛,夫君,我都拿来了。

你就坐着就行,什么都不用管,我帮你弄,保证不弄疼你,一小会就好啦!」

谢佳旭望着那染料,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自己两鬓斑斑,模样不好看。

他向来对旁人的闲言碎语毫不在意,可仔细想想,那些流言蜚语必然也波及到了她。

这无疑是让她面上无光,徒增烦恼。

人人都艳羡他,说他好福气,娶了个嫩得出水的美娇娘。

可他心里清楚,自己所谓的「好福气」,对她而言,说是「无妄灾」也不为过。

也罢,随它去吧。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染发的过程竟会如此……聒噪。

「夫君~」乔二小姐娇声唤道,「你是不是烦我啦?为啥动不动就摆出个神情漠然的样子呀。」

谢佳旭没说话,只是微微皱了下眉。

「夫君,等我老了,你给不给我染头发呀?」乔二小姐又接着问道,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谢佳旭依旧沉默,心里却有些无奈。

「夫君,你不会纳妾的对吧?」乔二小姐说着,还轻轻抽泣起来,「你头发一染,人家现在都觉得有点配不上你了,嘤嘤嘤嘤嘤。」

谢佳旭:「……」

他本就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底下的人都知道他的脾气,平日里只挑要紧的事情向他禀告。

他的耳朵边还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叽叽喳喳过。

其实,他真的很想让乔二小姐闭嘴。

但一想到她毕竟是自己的夫人,话到嘴边,还是把「闭嘴」换成了委婉些的说法。

「不要这般夸张,不过是染个头发而已。」

谢佳旭淡淡地说道。

「哪里夸张了?!」乔二小姐一下子就急了,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这时,身后的人递过来一面铜镜。

「你自己看!分明年轻十岁!」

谢佳旭接过铜镜,看着镜里的自己。

刹那间,他的心弦忽然一颤。

说年轻十岁那是夸张了,但年轻两三岁,却是实实在在的。

看着那一头黑发,黑发——

他蓦地想起自己年少时候,大哥在,二哥在,三哥也在。

大哥为人稳重,平日里最爱检查他的功课;二哥心里藏着个暗自喜欢的姑娘;三哥则最爱欺负他这个幺弟。

那时候多好,多好——

他本不该在这个年纪就白了头发!谢佳旭看着镜子里那几缕刺眼的白发,只觉得那白发像火一样,烫手似的,一下就将镜面翻了回去。

偏偏身后的乔二小姐无知无觉,她喜滋滋地从谢佳旭手里拿过镜子,眼睛亮晶晶的,说道:「好看吧,今日这天色可真好呀。

咱们待会上街逛铺子去。」

「上街」、「逛铺子」,这五个字,谢佳旭每个字都认识。

可这五个字连在一起,他却只觉得陌生。

他心里并不想去,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乔二小姐瞧见他这模样,抬手就往腰上摸,娇声说道:「嘤嘤嘤,你弄得人家天天疼得夜里睡不着觉。

人家想上街买点药膏嘛。」

不讳站在一旁,悄悄竖起了耳朵,心里琢磨着:怎么个天天疼得睡不着法呢?

谢佳旭一脸无奈,心里嘀咕着:我……你……老子的那匹汗血宝马呢?

恰逢城南珠宝阁上新,据说很多款式都是从宫中流出来的。

此时珠宝阁外乌泱泱聚了一大群人。

乔姝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人群的嘈杂声和热闹景象映入眼帘。

她又「唰」一声拉上帘子,清了清嗓。

她眨巴着眼睛,脸上笑得跟朵花一样,对谢佳旭说道:「夫君,你是我御赐的夫君对吧?」

谢佳旭不明所以,直觉她没安好心,但还是应了一声:「嗯。」

女孩又凑过来些,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接着问道:「所以你一定会对我好的对吧。」

谢佳旭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对。」

得了许诺,乔二小姐嘴角翘起,两只可爱的梨涡顿时浮在颊上。

只见她在车厢里缓缓深吸一口气,胸脯微微起伏。

接着,她双手轻轻抓住车厢内的把手,缓缓站起身来。

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谢佳旭身上,眼神里满是狡黠。

她故意将一只脚往前轻轻一挪,拿足尖点在地上,那动作夸张得有些滑稽。

随后,她扯着嗓子,毫无演技地「哎呀」一声,声音尖锐得在车厢内回荡。

她赶紧用双手捂住脚踝,脸上装出一副天真无辜的模样,眨巴着大眼睛,娇声娇气地同谢佳旭道:「我脚崴了,疼死我啦,你抱我下去好不好嘛。」

谢佳旭嘴角微微抽搐,一脸无语地看着她:「……你摔得但凡再假一点呢。」

珠宝阁外,一群世家小姐正站在那里闲聊。

突然,她们看见一个男子抱着乔姝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个都愣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微微张开。

「这是乔家二小姐吧,大家都认识她呢。」

一个小姐轻声说道。

另一个小姐好奇地问:「可抱着她的这位俊郎君是谁呀?大白天的,看样子只能是她夫君了。」

人群中渐渐响起了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不是说她夫君老得头发都白了吗?」一个小姐满脸疑惑。

「对啊,不是说勉强娶的她?勉强娶的还能把她搁怀里抱着,连个马车都舍不得让她下?」又一个小姐惊讶地说道。

乔姝窝在谢佳旭怀里,拼命憋着笑,脸都憋得通红,嘴都要笑烂了。

她在心里暗暗得意:「爽!打脸不?我看谁再敢说本小姐嫁不好!」

这日,谢佳旭头戴紫玉冠,那紫玉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腰间挂着双鱼佩,玉佩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身上穿着莲纹暗绣的衣服,崭新崭亮,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

这一身装扮,都是乔姝晨起时精心为他搭配的。

他袖口的纹样刚好同她裙摆是一款,两人站在一起,显得格外般配。

衬得他整个人丰神俊朗,气质不凡。

他身着杭稠锦缎,面料光滑柔软,在阳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剑眉星目,五官轮廓分明,模样十分英俊。

说来这样的男子也不算难寻。

可他那双眼睛,却让人捉摸不透。

那双眼眸,仿佛经历了沧海桑田,看尽了千帆阅尽。

分明是双多情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透着一丝魅惑。

偏偏又深不见底似寒潭,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在那温润的表象之下,是浸透于骨髓的冷漠疏离。

没人想和拥有这样一双深邃眼眸的男人为敌。

那一瞬间,众人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地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大皇子委实死得不冤。

谢佳旭心思玲珑剔透,他只是将在场众人那惊呆的表情略略扫过。

那些人的表情,有的瞪大了眼睛,有的张大了嘴巴,十分滑稽。

再看看怀中小姑娘憋笑时身体发出的细细颤动,他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到底年纪小啊,这样的气也要争。

谢佳旭心里想着,等她再长个几岁,就该知道,面子这种东西,不过是给别人瞧的。

他又想起她那些真真假假的眼泪……哎,小六子造的活孽。

替她争一争面子也没什么。

于是,谢佳旭稳稳地把小乔直接抱上了二楼的贵客雅间。

进了雅间,趁小乔喝茶的功夫,谢佳旭叫来掌柜。

他双手抱臂,对掌柜说道:“这一批新上的首饰,不管是摆出来的,还是没摆出来的,我全都要了。”掌柜一听,眼睛都瞪大了,连忙点头哈腰:“好嘞,客官您大气!”

然后,谢佳旭回头问小乔:“可还有什么喜欢的?尽管说。”

乔姝却没说话,她愣住了。

她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又是家中幺女,向来深得宠爱。

平日里,衣裳是月月裁,头面是季季换。

但终究是花家里的银子,她上街买东西,一回至多也就买个三五套罢了。

何曾像如今这般,直接把珠宝阁买断货过?乔姝心里想着,原来嫁给谢佳旭还是有好处的。

陈列在匣中的钗环被伙计一一撤下。

站在架子前的几位小姐,本还在犹豫究竟买红宝石的还是买镶翡翠的。

其中一位杜小姐,皱着眉头,手指在两件首饰间来回点着。

瞧见伙计上来收东西,杜小姐当即来了脾气,双手叉腰,大声说道:“做什么你?不长眼的东西,本小姐还没挑好呢!”

伙计赶忙弯腰陪着笑,赔着小心说:“杜小姐,这耳坠刚刚被贵客买了,客人催着让拿过去试戴。”

杜小姐一听,眼睛一瞪:“那我要旁边那顶琉璃冠。”

伙计面露难色,搓着手说:“这琉璃冠也……”

二楼栏杆处,乔姝娇滴滴地拨弄着拇指上一个硕大的绿扳指。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语气轻飘,显得有些犯愁:“夫君一下子买这么多,我都戴不完。”

她仿佛才看到楼底下有人,眼睛突然一亮,十分欣喜却又做作地朝下头摆手,喊道:“杜姐姐李姐姐,好巧,居然在这里遇见你们,可有你们喜欢的钗子?一并记我夫君账上罢。”

旁边的人一听,心里都觉得:好假。

哪还有什么钗子可以让她们买?上一年卖剩下的旧款?“不就是嫁了个人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乔姝笑得那叫一个趾高气扬,下巴都快扬到天上去了。

谢佳旭看着乔姝那小狐狸一般嘚瑟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幼稚。”不过,他还是微不可察地跟着笑了笑。

乔姝可真是风光无限啊!她凭借满满一车厢的首饰,在贵女圈狠狠打了个翻身仗。

那些贵女们看着那琳琅满目的首饰,眼睛都直了。

一时间,乔姝风头无两,成了贵女圈里人人羡慕的对象。

可另一边,谢佳旭却感觉不大舒服。

那天,当着众人的面,他狠狠对乔姝好了一回。

乔姝心情那叫一个美妙,热乎乎地抱着他的半边臂膀,眼睛亮晶晶的,撒娇道:“你真好,全世界最好。

我要跟你天下第一好!”

接着,她就开始天花乱坠地许诺起来。

“我要找画师把你的画像裱起来,挂在我屋里,这样我天天都能看到你。”

“我还要给你剥葡萄,亲手喂你吃。”

“对了,我庄子上还埋了女儿红呢,我这就去挖出来给你喝。”

“晚上我给你做蟹粉酥当宵夜,可好吃啦。”

谢佳旭可不是那种施恩图报的人。

但看着自己的小小妻子黏黏腻腻地缠着自己,小嘴跟抹了蜜似的,杏眼晶亮,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的,里头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模样,他心里也难免有些快意。

然而——

一切快意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她天天缠着他,说要搭什么相配的装束,这种事儿到此为止了。

她给他做这个糕点那个糕点,也不再有了。

她动不动就哭哭啼啼跟他讨要好处,这情况也结束了。

甚至连人都不见了。

乔姝最近可忙坏了。

她呀,天天琢磨着回娘家。

娘家那熟悉的小院、亲切的家人,都让她满心期待。

每次回娘家前,她都会精心挑选要带的礼物,想象着见到爹娘时他们脸上的笑容。

她还喜欢去茶楼听说书。

那茶楼里热闹非凡,茶香四溢。

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江湖故事,乔姝听得入迷,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刀光剑影的江湖之中。

新出的折子戏也是她的心头好。

戏院里,悠扬的唱腔、华丽的服饰,让她看得如痴如醉。

她会和身边的女伴们小声讨论着戏里的情节和演员的表演。

乔姝对护肤也颇有研究。

她四处搜罗各种护肤的偏方,什么用花瓣敷脸啦,用蜂蜜做面膜啦,都要亲自试验一番。

每次试验新偏方时,她都会仔细观察自己皮肤的变化,满心期待能变得更加白皙光滑。

发髻怎么梳好看,她也没少费心思。

对着镜子,她一会儿尝试这种发髻,一会儿又换那种发髻,还会插上不同的发簪和珠花,仔细端详着哪个更适合自己。

描花样子也是她的一大乐趣。

她坐在窗前,拿着画笔,认真地描绘着各种花朵的形状和颜色。

每一笔都饱含着她对美的追求。

她新掏回来的两只小兔,更是她的宝贝。

她会亲自给小兔喂食,看着它们蹦蹦跳跳地吃着青菜,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早上呢,乔姝一定要睡到自然醒。

早膳是不吃的,反正也饿不到午膳时辰。

于是,中间她会加一顿点心。

甜甜的糕点、清香的茶水,让她吃得十分满足。

到了午膳时间,如果她不饿,就不再上桌。

家里的下人看着空着的座位,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晚膳的时候,终于能见到乔姝的身影了。

可她只吃三口,真的就三口。

雪白的米饭、美味的菜肴,她只是浅尝辄止。

谢佳旭心思重,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对世间了无牵挂的状态,其实他自己本身就吃得很少。

但像乔姝这样一顿只吃三口的,他委实没见过。

谢佳旭忍不住好言好语地劝乔姝:“乔姝,你还是多吃点吧,这样饿着可不行。”乔姝虽然没说话,但蹙起的眉尖,全然泄露了她内心的想法——嫌他烦。

谢佳旭看着乔姝的样子,心里有些失落。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是被人利用完挣了面子就丢掉了。

诸位同僚既关心天下事,也关心谢大人的家务事。

他们听说最清心寡欲的谢大人为了小乔一掷千金,再想到圣上对宫里那位也是千依百顺,纷纷不由感叹:“真真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其中一位同僚摇头晃脑地说:“那句诗怎么说的,‘大乔娉婷小乔媚,秋水并蒂开芙蓉’,古人诚不欺我也!”大家听了,都纷纷点头称是。

皇帝陛下素不正经的,散了朝,特意留谢佳旭说话。

他半是心虚,半是八卦。

长明殿大门紧闭,侍从尽数遣退,小六子压着声音,鬼鬼祟祟地问:“……佳旭,如何?”

谢佳旭半掀眼皮,问道:“什么如何?臣愚昧,还请陛下明示。”

小六子急得双眼圆睁,嘴巴一撇,大声嚷嚷道:「啧,你还在这儿装呢!朕都没问过你的意见,就直接给你赐了婚。

朕在这儿给你赔不是了哈。」

他挠了挠头,脸上堆着笑,接着说:「朕这也是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你是不知道,朕那小姨子啊,长得跟西施似的。

好多旁人来求娶,朕可都没答应呢。」

谢佳旭嘴角勉强上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皮笑肉不笑地回应:「如此说来,臣还要多谢陛下的体恤了。」

新帝愣了一下,干笑两声:「……爱卿啊,你别用这种语气跟朕说话,朕有点害怕。

你看看你,成了亲多好啊。

你瞅瞅你这头发,乌黑发亮的;再看看你这衣裳,崭新崭新的,整个人俊得嘞。」

他拍了拍谢佳旭的胳膊,语重心长地说:「家里啊,就是得有个女人替你收拾打理着。

朕跟你说,你可不准欺负乔家的姑娘哈。

不然她姐姐知道了,要跟朕闹的!」

新帝突然叹了口气,一脸感慨:「哎,说来朕近日时常觉得精力不济。

以前年轻的时候啊,也没这种感觉。

现在啊,才真正晓得什么叫男人过了二十五就跟六十似的。」

他凑到谢佳旭跟前,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你新婚燕尔,娇妻如水,一定也有这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吧!是吧!你肯定懂朕的吧!」

说着,新帝大力拍着谢佳旭的肩,提高了音量:「咱们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尊严!!」

他神秘兮兮地凑近,小声说:「朕叫太医给朕配了几味药。

待会你走的时候,装两盒带走。

朕跟你说,效果好得很,保管你在她面前生龙活虎,虎虎生威,威风八面,面面俱到。」

谢佳旭听着,眉头皱得紧紧的,默不作声。

他十分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暗自吐槽:老子英明一世,怎么就眼瞎扶持了你这么个邪门玩意儿上位。

不行,得赶紧让他禅位给贤能之士。

休沐八日,公务积压如山。

等谢佳旭终于处理完卷宗回府,天已经黑透了。

不过,他的屋子倒是亮堂。

融融的烛光轻柔地投映在窗棂之上,晕染出一种带着朦胧美感的温暖。

谢佳旭鬼使神差地,莫名就想起小六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娶了媳妇儿,日子就慢慢过起来了。」

按说呀,在这个时候,家里该有个人迎上来,接过他的外袍,轻声细语地问他:“累不累呀?饿不饿呢?要不要先去沐浴洗去一身疲惫?”然后再把一直温温地熬着的汤端上来一碗。

也怪不得谢佳旭会这么想,毕竟从小到大,他耳濡目染。

小时候,他就看着他娘总是这般温柔体贴地对待他爹。

后来他接触到的江星若,也是这样温婉的性子。

在他的潜意识里,婚后的日子就该是这般温馨的模样。

然而,当他推开房门,屋内的景象却和他想象的截然不同。

并没有人捧着热汤在等着他。

只见床上趴着个娇俏的少女。

她一条腿高高抬起,纤细的腰线下凹,圆润的臀线起伏有致。

在幔帐的深处,露出的脚踝白皙得如同温润的美玉。

她身上的衣裳半透,除了里面嫣红的小衣,竟是什么都没穿。

那是鲛纱啊!谢佳旭心里一惊,怎么会有人不穿里衣,直接把这种轻薄的料子裹在身上呢?仅仅只是看了一眼,谢佳旭便惊得说不出话来。

乔姝亦心里满是委屈。

这鲛纱本来就不沾水嘛,真丝襦裙出了汗黏在身上多难受啊。

前几天为了哄他高兴,陪他一起吃喝,都放纵得自己胖了。

她趁着他不在家,赶紧运动一下减减肥,谁能想到他会突然回来呢。

这下可好,自己这副模样全被他看见了,而且她甚至还没运动完呢,才刚刚开了个头就被打断了。

她不大高兴地拥着薄被,气鼓鼓地说道:「要不然你这屋子就空着吧,以后我都去别处练。」

谢佳旭:「……」

你穿成这样,居然还想去别处?

他强压着性子,眉头微皱,一字一顿道:「以后你再这般跟我说话,我就帮你守门。」

乔姝满脸好奇,上下打量他一眼,疑惑问道:「你干嘛要帮我守门呀?除了你,谁还敢闯进咱们这房间?我从里面插上栓,你想进来的时候记得敲门不就成?」

谢佳旭顿时一滞,随即倒抽一口冷气。

他满心不解,自己的卧房,想进去居然还得经过她应允。

他下意识张嘴想反驳,一抬眼,却瞧见一缕汗湿的鬓发,卷曲着贴在她粉嫩的腮边。

她只是随意裹着被子,领口低低的。

那肌肤,白得耀眼。

他早知道她白,每日都用珍珠粉涂面,拿玫瑰汁子敷手,还会用牛乳沐浴。

可此刻,因运动发热,她的肌肤就像上好的瓷器染了淡淡一层胭脂,艳丽至极。

白到极致处,一线嫣红映入眼帘,那是她裹胸的小衣。

这场景,实在不是他该看的。

谢佳旭悄悄压下目光,心中那股不平的气焰瞬间熄灭。

他不经意地用余光一扫,忽然发现床头上多了几个黑金描漆的盒子。

这盒子的款式,还有上面的花纹,他好像上午才刚见过。

谢佳旭脸色骤变,急忙问道:「那是什么?」

小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解释道:「这个是今天中午宫里一个公公送来的,说是皇上赐给你的,你走得急给忘了拿。」

小乔顿了顿,又满脸疑惑地问:「夫君,这是啥呀?我打开瞧了一眼,好像是药呢。」

谢佳旭神色有些不自然,赶忙说道:「这是……养生补气的药,没啥用,扔了。」

他说着,就伸手要去扔那邪门东西。

没想到乔姝跟阵风似的,风风火火地蹿了过来。

她那只染着蔻丹的手,如同敏捷的鹰爪一般,迅速地一把将那几个小盒子护住。

“你不要命啦!这可是皇上赐的东西,你怎么能说扔就扔呢。

你都还没吃,怎么就知道没用呀?对了,你说你体虚?可你这年纪,怎么皇上会赐你这个药呢?”乔姝满脸惊讶地说道。

谢佳旭咬着齿根,眼神闪躲,胡言乱语道:“……没,皇上那里东西多着呢,见人就发。”

乔姝听了,这才放下心来,拍了拍胸口说:“原来如此啊,我就说嘛,你这年纪按理说是还用不到这药的。

你刚刚说皇上到处发,那我爹也有收到么?你要是不吃的话,把你这一份给我,我拿去给我爹。

这宫里出来的东西,就算不说疗效咋样,用料肯定是金贵的。”

“别!”谢佳旭一听,眼睛都瞪大了,猛地扑上去把东西抢了回来,差点把舌头都咬了,“……你刚刚还说御赐的东西不能扔,那又怎么能随便转赠呢。

库房里还有两支老参,效果想必是一样的,回头我差人给岳丈送去。”

乔姝一脸莫名,歪着头问道:“……哦,你干嘛那么激动呀?”

谢佳旭干笑两声,挠了挠头说:“很激动吗?也没有吧,哈哈。”

乔姝无奈地看着他,沉默不语:“……”

廿二这日,谢佳旭受人宴请。

酒席结束后,他慢悠悠地走出酒楼。

这时,他看到酒楼边上有一家糕点铺,店门口排着一条弯弯曲曲的长龙。

以往,谢佳旭对这些糕点铺子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

但今天,他仔细一看,发现这条队伍里大多是些年轻的小娘子。

她们有的用手帕擦着额头的汗珠,有的因为嫌天热,甚至还打着伞来排队。

谢佳旭心想,这么多小娘子都愿意顶着热天来排队,这糕点想必定然味道不错。

再想到某个人吃饭的时候总是三心二意,可一碰到甜食,那认真的模样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还美其名曰:「瘦身是瘦身,生活是生活,难得碰到爱吃的,多吃点怎么了。」

谢佳旭站在糕点铺前,微微抬手,轻轻一挥,示意侍从过来。

其实根本不用他多说什么。

那些随行的官员,眼睛都紧紧盯着谢佳旭的一举一动,就盼着能有机会巴结他呢。

瞧见谢佳旭一直望着糕点铺的方向,眼睛都不带挪一下的,早有机灵的人派人过去排队了。

没过多久,东西就买回来了。

谢佳旭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嘴角就忍不住上扬,露出一抹笑意。

只见那蟹粉酥,外皮层层叠叠,酥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掉渣;菊花饼,造型精致,花瓣纹路清晰可见,栩栩如生;还有那绿豆糕,色泽温润,散发着淡淡的豆香。

这尺寸、模样还有细节之处,处处都像极了刚成婚那几天,他家夫人亲自下厨为他做的点心。

虽说他心里清楚,一开始夫人对他百般黏人、关怀备至,不过是为了哄着他在人前给自己撑撑场面。

他也没打算跟她计较这些小心思。

可想到她对自己好是另有目的,用完就把自己丢在一边,就连给自己做的吃食都是从外头买回来糊弄他的,谢佳旭就觉得这未免也太过分了。

他气冲冲地把点心丢到乔姝面前,心里想着,这乔二小姐这会儿肯定得心虚得不行。

谁知道,小乔只是脸上闪过那么一瞬的心虚,紧接着就理直气壮起来。

乔姝双手叉腰,大声说道:「人家大老远过来是给你做媳妇儿的,做你媳妇儿就非得会做饭吗?你怎么不干脆娶个厨娘呢?」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我要是什么都亲自做,那岂不是显得你很没有本事吗?」

「我不会做饭,可我自己掏银子去外面买,用的可都是我自己的嫁妆钱。」

乔姝委屈巴巴地说道,「天可怜见,天底下有几个姑娘会用自己的嫁妆给夫君买零嘴啊,比妾身贤惠的媳妇儿,你就是点着灯笼都找不着第二个了。」

乔姝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谢佳旭,又说:「我是骗你了,可我怎么不去骗别人呢?那肯定是因为你是我夫君,我才骗你的呀。」

再说了,人家骗你什么啦?你瞧瞧这蟹粉酥,色泽金黄,外皮层层酥脆,一口咬下去,蟹粉的鲜香在舌尖散开。

夫君,你当时不也说这蟹粉酥好吃么?难不成,非要沾了我的汗水才香呀?

她双手叉腰,撅着嘴,一脸不服气地说道。

「那要是非要沾了我的汗水才香的话,喏,你啃一口吧。」

说着,她撩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将手伸到谢佳旭嘴边。

那手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温度,仿佛带着她的俏皮与娇憨。

谢佳旭被她这举动弄得几乎气笑了。

他在心里暗自想着,朝堂上那些言官吵来吵去,长篇大论,说些有的没的,有什么意思呢?都该来乔姝这里取取经,看看什么叫颠倒黑白、能言善辩。

他皱着眉头,伸出手,轻轻把她的手推开。

可没想到,女孩十分机灵,顺势就搂上了他的脖子。

她的语气忽地软下来,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错了嘛,夫君。」

「别气了好不好,我下次给你买更好的。」

她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神里满是讨好。

「我带你去吃热乎的,店里刚烤出来的才香呢。

热乎乎的点心,咬一口,那滋味,别提多好了。」

「你看我都哄你了,你快说你不生气了嘛。」

她晃着谢佳旭的脖子,身子也跟着轻轻摇晃。

可谢佳旭才不吃她这套。

他伸手扯着挂在自己身上的人,心里想着,这丫头怎么像块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

女孩就像八爪鱼一样,死死地攀着他,粉嘟嘟的嘴唇贴在他颈边,热乎乎的气息喷洒在他的皮肤上,痒痒的:「说你不生气。」

「不然我就要哭了。」

她故意把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丝哭腔。

「我哭了。」

她假装哽咽了一下。

「我真的要哭了哦。」

那模样,仿佛下一秒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谢佳旭气极反笑,恨声说道:「你哭,先哭了再说。」

他心里想着,看她能耍出什么花样。

没等来她嘤嘤切切的哭声,谢佳旭只感觉颊边上毫无征兆地一软。

那感觉,好似一朵柔软的云朵轻轻拂过。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什么,那片温温润润的柔软又飞速离开了,连带缠在他身上的人也退了下来。

乔姝微微侧过脑袋,脸颊染上一抹红晕。

她紧咬着下唇,努力维持着大小姐的那股傲气,声音娇嗔又倔强:「哼,你叫我哭我就哭呀,我才不会哭呢!你爱怎么气就怎么气吧,气死了也不关我的事。」

谢佳旭呆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惊觉刚刚那竟然是一个吻。

「疯了吧。」

他在心里暗自嘀咕。

长这么大,他还从没被人亲过呢。

从前在怡红院的时候,那些姑娘们看到他这个有钱多金又长得好看的少爷,都像蜜蜂见了花蜜似的,争着抢着要亲他。

可他就像条滑溜溜的鱼,左躲右闪,只是纯粹过来听曲子、喝花酒的。

至于阿若,他在她面前一直规规矩矩的,连手都没牵过一下。

此刻,谢佳旭僵在那儿,脸涨得通红,那迟来多年的羞涩一下子涌上心头。

乔姝原本也有些害羞,脸蛋红扑扑的。

可当她看到谢佳旭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心里忽然就乐开了花。

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丝戏谑,故意大声说道:「不是吧,你都这把年纪了,居然还没被人亲过?」

外界明明都传言说他从前花天酒地,还有个青梅竹马的白月光呢。

谢佳旭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屑,反问道:「你才这么点年纪,难道亲过很多人?」

乔姝一下子被问住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只能尴尬地闭上嘴,心里暗暗想着:倒也没有啦。

夜幕慢慢降临,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谢佳旭坐在桌前,手里随意地握着一卷《九州江山录》。

他眼睛盯着书,可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

那书卷在他手中半天都没翻动过一页。

这也不能怪他看不进去书,实在是周围的环境太吵了。

乔姝带着她的小丫头杜鹃,坐在一旁嗑着瓜子。

两人叽叽喳喳地说着闲话,那声音就像一群小鸟在耳边叫个不停。

女眷们围坐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的全是些八卦。

“听说有位大人呐,强取豪夺了自己的嫂嫂呢!”一个女子故作惊讶地说道。

另一个立马接上:“还有李家的二公子,才成婚不到半年,外头就有了私生子,这事儿都闹到李家主家去啦!”

又有人神秘兮兮地说:“新晋的探花郎好像是个断袖哟。”

中间还夹杂着些感叹声。

有的娇声道:“好男人啊!”有的则啧啧嘴,夸张地喊:“啊?啧啧啧他怎么这样!”

谢佳旭在一旁听得眉头直跳。

讲八卦本也正常,可她们说的这些,能不能靠谱一点啊,也不知道都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

他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们说的袁见善并不断袖。

他拒绝了朝阳郡主,郡主气不过,就编出来这些话泼他脏水呢。”

众人听了,都好奇地看向他。

谢佳旭接着说:“李二那个也不是私生子,严格讲是他弟弟,他实在是替他父亲背了黑锅。”

大家都瞪大了眼睛,等着他继续说。

谢佳旭又道:“至于裴淮,他确实一直喜欢他嫂嫂,不过也不算强取豪夺吧,他那嫂嫂本也中意他的。”

乔姝和她的丫鬟主仆俩听得一愣一愣的,连手里剥了一半的瓜子都忘了。

片刻后,乔姝眸光闪闪,亲昵地抓着谢佳旭的衣袖,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夫君啊~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呀,你再多给人家讲讲呗。

你最好啦~你饿了么?累不累呀?你在看书啊,要不要我给你念,你闭着眼睛听就好啦。”

谢佳旭抬起手,摆了摆:“别。

受不起。”

他心里算是看明白了,乔家这位二小姐啊,需要他的时候,撒娇耍赖,什么招数都用上;不需要他的时候,巴不得他离得远远的。

他冷笑一声,说道:“不饿,不累,不需要你念。

我的夫人不需要亲自做这些,不然显得我没本事。”

乔姝不依,娇声道:“要的要的,谁让人家是你卿卿娘子嘛。”

谢佳旭说:“你真想听?那你过来些。”

女孩立马精神起来,兴奋地附耳过去。

却只听得谢佳旭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你想听,可惜我不想讲。”

乔姝被气得倒仰,恨恨地一脚踩在他鞋上,不过只留下个几乎没什么痕迹的鞋印。

是啊,乔二小姐金贵着呢,出门只坐轿,从不走路,却有整整两柜的绣鞋。

因为生了气,夜里睡觉的时候,二小姐卷着被子滚到了一边,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快来哄我”。

要是换做江星若这样,谢佳旭必然见不得她难过。

可小乔气鼓鼓得像只河豚一样,谢佳旭只觉得有趣极了。

他忍不住从背后戳了她一下。

乔姝气鼓鼓地站在床边,头也不回,像掸苍蝇一样用力往后耸了耸肩。

可身后的谢佳旭却像个调皮鬼,戳了她一下,见她没反应,又戳了一下。

乔姝终于受不了了,猛地把被子一掀,怒气冲冲地转过身,大声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这声音陡然变了调,只见女孩儿捂着头皮,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枕头上那十数根被生生扯断的头发,整个人瞬间陷入了沉默。

谢佳旭一看这情形,本能地觉得大事不妙。

他心里直嘀咕,自己只不过想逗逗她而已。

他可是情报头子,知道的辛辣秘事多不胜数,谁能想到居然压到她的头发了呢。

还不等他躲开,乔姝已经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双手叉腰,大声嚷道:「你太过分了!还我头发!疼死我了!!」

有上次把乔姝推到地上的前车之鉴,谢佳旭不敢推她。

可就这么分心的一瞬,整个人已经被她按倒在床上。

乔姝攥紧拳头,一下又一下地往他身上招呼。

打了一会儿,乔姝忽然停了下来,脸上泛起红晕,讪讪地收了势。

她红着脸从谢佳旭身上下来,赶紧拿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然后默默坐到了床沿最边上。

她挪了挪屁股,觉得还是不太妥当,又挪了挪。

顿了顿,似乎仍旧觉得不妥当,迟疑了片刻,再次起身,改坐到了窗边的椅子上。

这里可是整个房间离谢佳旭最远的地方。

谢佳旭维持着被她压倒的姿势躺在床上,半天都没动。

良久,他缓慢地抬起一只手盖在脸上。

他心里想着,这应该是正常的吧。

毕竟自己是个男人,她这么磨磨蹭蹭的,要是没反应才不正常呢。

他张了张嘴,很想说点什么来缓解这尴尬的气氛,可到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婚后,因为谢佳旭不大管乔姝,家里又没有公婆需要伺候,乔姝的日子过得比做姑娘时还无拘无束。

她呀,不是兴高采烈地上街逛铺子,就是悠然自得地在城中各个景致别致的地方喝茶逗趣。

终于有一天,她母亲派人来把她召回了家里。

一进家门,母亲就板起脸训她:「你看看你,成了家还这么没个正经,整天就知道玩。」

乔姝低着头,小声嘟囔:「我就是出去玩玩嘛。」

母亲叹了口气说:「你也该收收心了。」

乔姝只好乖乖听着。

谢佳旭是什么样的人呢?那可是在京中有头有脸、声名远扬的人物。

做他的夫人,理应端庄稳重,像那深闺中的明珠,寻常难得一见。

可不能像只花蝴蝶似的,一天到晚在街上溜达。

母亲满脸严肃,伸出手指轻轻点着她的额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嫁了人就得有嫁了人的样子。

要懂得相夫,将来还要会教子。

这些道理,出嫁前娘没跟你说过么?唉,真是把你给宠坏了。」

乔姝挨了这一通斥责,心里别提多委屈了,恹恹地回了家。

她心想,那就尽一尽为人妻的责任吧。

于是,她走进庖厨。

厨房里摆放着各种炊具,她熟练地生起火,准备熬羹。

先把莲子和百合小心翼翼地放进锅里,突然想起宫里曾赐过补气养生的药,便倒了几粒下去。

羹熬好了,热气腾腾地散发着香气。

乔姝舀起半口,轻轻吹了吹,放进嘴里试吃。

而谢佳旭呢,吃了满满一大碗。

此时,谢佳旭正在书房内跟不讳交代一件要紧事。

见乔姝端着碗走进来,他心里犯起了嘀咕,觉得她居然还给他送夜宵,真是稀奇,不会又是从外头买回来的吧。

他毫无防备地把莲子羹一饮而尽。

没过多久,他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幸好,中了药的是谢佳旭。

他可是普天之下,拥有第一流忍耐力的人。

他只觉得烈火焚身,万蚁噬肺般难受。

他强撑着穿过回廊,走进净室,一头把自己扔进了冷水池子里。

然而,这并没有用。

他攀着冰凉凉的池壁,浑身上下都在不停地哆嗦。

那沉寂多年被点燃的欲望,如同烈火燎原一般,势不可挡,不死不休。

他的唇间被牙齿咬破,一丝鲜血涌了出来,这才唤回他半分清明。

隐约间,他听到外间有人声。

原来是乔姝也回到了卧房。

女孩的声音听起来闷闷不乐:「三表哥他们要去踢蹴鞠。

我也好想去看啊,之前还打算让表哥教一教我呢,可母亲这样一说,我怕是去不成了。」

杜鹃在一旁说道:「夫人想学,可以让老爷教你呀。」

「你觉得他会?」

再说了,他才不爱玩呢。

你瞧瞧他,整天都闷声不响的,哪有三表哥他们那样年轻力壮。”

这话,谢佳旭死死捱着,最后这句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指尖因为过于用力克制,都泛白了。

他昏昏沉沉地想,这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说到玩,他简直就是她祖宗。

他玩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她那个什么三表哥说不定还在泥地里捏泥巴呢。

说他不及旁人年轻力壮?他尚且不到而立之年,还活得好好的呢。

乔姝这会儿烦躁得很,伸手就把外衫褪了下来。

她总感觉今晚格外燥热,就算脱了衣裳,那股热意也止不住。

而且,她心里还有点……有点想看小画本。

她开始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找出来一本她私底下珍藏的小册子,里面讲的是首辅大人和小侍女的故事。

这燥热感越来越强烈,乔姝把鞋一脱,赤着脚就走进了浴房。

杜鹃去取新鲜牛乳了,她打算先在凉水里玩一会儿,然后再舒舒服服地泡在浴池里看会儿书。

“哎呀,这热得真难受。”乔姝嘟囔着。

日头升起来了,越升越高。

天光大亮,雀鸟在枝头啁啾,明晃晃的日光洒在绿叶上。

不讳抱着热水壶,杜鹃端着玫瑰汁子,他们身后还各自领着一队人,站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不讳说:“咱们主子今天没起来去上朝呢。”

杜鹃恨恨地说:“我们姑娘倒是惯睡懒觉,只是……昨晚我连牛乳都没能送进去,那动静……我现在想起来都脸红。

姑爷真是的,怎么这般孟浪,全然不懂轻重,姑娘怎么受得了。”

屋内,谢佳旭已经好声好气地哄被子团里的人一个时辰了。

“你想玩蹴鞠是么?我带你去好不好?我其实很会踢的,只是你不知道。”谢佳旭温柔地说。

“可饿了?想吃什么?你不想让他们进来,那就我喂你。”他又接着说。

“是我错了……可药不是你亲自下的么?”

“……对,都怪我没跟你说清楚那到底是什么药……你先出来好不好,别闷在被子里闷坏了。

我给你揉揉,再帮你上点药……”

乔姝只觉得浑身都疼,每一寸肌肤仿佛都在抗议。

身上到处都是青紫的痕迹,从小到大,她从未受过如此严重的伤。

她满心懊悔,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脱了衣裳还带着那本不可言说的小画册送到他跟前。

这可真是亏大了!

“禽兽!大淫棍!”乔姝在心里狠狠咒骂着,“真该把他那副嘴脸画下来,拿出去给别人瞧瞧。

到底是谁说他相不中我,是勉强答应的赐婚,明明他身体力行,喜欢得很嘛!”

与乔姝的气闷不同,谢佳旭此刻心情十分复杂。

怅然、懊恼、愧疚等情绪交织在一起,但不可否认,愉悦的感觉占了大多数。

他心里暗自想着,小六子够意思,这桩婚赐得实在是不错。

被子里团着的乔姝还在发脾气,一头乌黑的秀发铺散在枕头上。

她扭着头,不想搭理谢佳旭。

谢佳旭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动至极,语气也愈发柔和:“别气了,你消消气。”

“我带你去城外赏枫叶好不好?要是你不想出门,那我买些画本回来给你看。

你不是喜……”

谢佳旭话还没说完,乔姝就恨恨地抓起枕头朝他摔了过去。

她红着脸,怒目圆睁,大声吼道:“你再敢说一个字!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

谢佳旭垂下眼眸,慢慢咀嚼着这四个字。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他们拜堂时的场景,两人对着天地叩拜,对着诸天神佛起过誓言。

他心想:也好,再好不过。

有她相陪,黄泉路上也不会孤单。

虽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但谢佳旭并不清楚乔姝是否真心愿意和他过日子。

毕竟他们是接了圣旨才成为半路夫妻的。

要说感情,肯定比不上她那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

除却那些表哥们,谢佳旭知道,在上京城,明里暗里向乔家透露过结亲想法的,少说也有十几家。

说不定其中就有乔姝中意的呢。

临近中秋,杜鹃问乔姝:“小姐,中秋您打算怎么过呀?”

乔姝一边漫不经心地给兔子喂着草,一边说道:“我一个在廊州做官的叔父带着妻儿回京省亲,乔家老宅要摆团圆宴。”

她看着兔子,又接着说:“我掏的这窝小兔,最开始就两只,没想到这么能生。

虽说只生了一窝,可这一窝足足生了七只,我都喂不过来了。”

乔姝想了想,又道:“不带他去了,说到底那是我的亲戚,又不是谢佳旭的亲戚,他跟他们也不熟。”

巧的是,这时谢佳旭正好站在廊柱背后。

他路过这里,无意间听到了乔姝这番话。

他头低得都快埋到地里去了,心里直嘀咕:夫人这说的什么话呀,就算是实话也不能这么说,多生分啊。

不过,谢佳旭面上倒没什么反应。

只是觉得这日头空荡荡的,太阳亮得有些刺眼。

亲戚……那年的大案,罪连九族,他哪还有什么亲戚啊。

他就是个孤寡多余、不该活下来的人。

乔姝脆生生的声音还在继续:“再说了,家里那么多人,也不差我一个。

不去就不去了,我留在这儿规矩少些,还自在呢。”

她皱了皱眉头,又道:“我其实一直挺纳闷的,夫君看到那种阖家团圆的场面会不会难受。

一想到这个,我也替他难受,我觉得他也未必乐意去。”

乔姝眼睛一亮,说道:“到时候备桌好菜,就我跟夫君两个人在湖边那个兰亭对着月亮吃。

对了,我瞧着他挺喜欢吃鱼的,什么菜都能没有,鱼可一定要有。”

她又叮嘱道:“大氅也给他备着一件,别吃了酒被湖风一吹,着了凉。”

“哎呀呀,杜鹃!”乔姝双手捧着脸,一脸陶醉,“本小姐觉得自己现在简直贤惠得不得了。

我怎么能这么好呢?又生得这般好看,性子还如此温柔,简直完美到无可挑剔,哈哈哈。”

杜鹃在一旁抿着嘴笑,轻声应道:“小姐自然是最好的。”

乔姝眼睛亮晶晶的,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诶,你知道吗?听说对着月亮许愿最灵验了。

你说啊,我要是对着月亮念一遍我和他的生辰八字,月亮娘娘会不会更精准地保佑到我们呀?”

几步开外,谢佳旭静静地站着,日光轻柔地洒在他的肩头。

那阳光透过衣料,带来一种滚烫的、如同火苗般的温度。

这温度顺着他的四肢百骸缓缓游走,他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迅速生长,仿佛瞬间长成了参天大树。

良久,谢佳旭缓缓阖上眼,努力敛去眸中渐渐晕出来的湿意。

秋意一天比一天浓了,乔姝变得越来越嗜睡。

她想着春困秋乏的道理,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开始呕吐。

乔姝皱着眉头,心里觉得十分诡异。

她和谢佳旭……难道?总共就只有那一晚不小心弄进去了而已。

后来谢佳旭怕她生气,一直都很自觉地在外面。

乔姝满脸难以置信,赶忙请了大夫来。

大夫把完脉,说了些恭喜的话。

乔姝还是不敢相信,又难以置信地送走了大夫。

她怀孕了!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

乔姝看着镜子里自己纤细的腰,哀嚎道:“我再也不会有一尺三的腰了!”

她又摸着自己光滑的脸,担忧地说:“还会长雀斑、会发胖,生小孩多疼啊!我一点都没准备好啊!”

谢佳旭下朝回来,看到的是紧闭的房门。

屋里传来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

丫鬟们都被撵了出来,她们捧着帕子,在外头小心翼翼地敲门。

一个丫鬟着急地喊道:“夫人,这是喜事啊!”

另一个丫鬟也跟着劝:“夫人别哭了,仔细伤眼睛!”

谢佳旭一脸疑惑:“……怎么了这是?”

杜鹃一脸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表情,把谢大人拉到墙角,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一炷香后,丫鬟都被遣走了,换成谢佳旭在外头捧着帕子,眼巴巴地敲门。

「夫人~娘子~姝姝~祖宗~好妹妹~你就开开门,让我进去好不好?」谢佳旭站在卧室外,双手握拳抵在门上,声音里满是焦急。

「咱们有啥事儿都能好好商量,我就进去看一眼,就一眼。」

他边说边轻轻拍了拍门。

「姝姝,你再不高兴也不能不吃饭呀。

都是我的错,你可千万别伤了自己的身子。

你把门打开,我把吃的给你送进来,求你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哀求。

乔姝向来很爱惜自己的身材,平时吃得就少。

如今有了身子,更是闻不得油腥味,见不得油腻的东西,越发不爱吃东西了。

谢佳旭看着她的腰身一天天变细,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就像那养雏鸟的老鸨一样,整天在京都城里四处搜罗美食。

有一次,他听说城西有家酒楼的清蒸鱼做得特别鲜嫩,一点腥味都没有,就赶忙跑去买。

可到了那儿才发现,鱼已经卖完了。

他不甘心,又去问老板什么时候还有,老板说要等明天。

他第二天一大早就守在酒楼门口,就为了给乔姝买到那清蒸鱼。

他甚至还亲自抄起锅铲,下了庖厨。

有一回,他为了做一道乔姝爱吃的红烧肉,在厨房里忙了大半天。

结果红烧肉烧糊了,他又重新做。

乔姝吃一口,他就陪三口。

就这样忙前忙后一个月,终于……他自己倒是胖了一圈。

其实也不算是胖,他身负血海深仇,常年都沉浸在阴郁之中,比常人瘦削很多,整个人就像一把锋利的骨刀。

如今他有了妻子,还有了即将出生的孩子,温热的饭菜和踏实的睡眠慢慢填补了他生命里的空洞。

他的脸颊渐渐被饱满的轮廓撑起,肩背也变得宽阔而厚实,就好像刀脊上生出了血肉,整个人看起来从容又舒展。

就在他生活逐渐安稳的时候,他突然听说江星若和夫家和离了。

关于阿若,他不是没想过在她身边安插探子保护她。

他心里琢磨着,再厉害的暗探也有失手的时候。

要是他留下的人被她夫家发现了,说不定还会让他们夫妻之间产生隔阂。

而且她已经成婚了,应该有能护她一世的良人。

他那些不必要的情谊,还是得好好收起来。

再说了,谢家遗孤谢池为谢家翻案,这可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

如果阿若想找他,自然会派人来寻。

现在她过得不如意,他说什么都要帮她。

只是……谢佳旭朝着卧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底隐隐透露出担忧。

他怕乔姝多心。

乔姝多心么?倒是没有。

她坐在院子里,翘着二郎腿,嘴里嗑着瓜子,一只手还随意地拨弄着身边的花草。

心里琢磨着,谢佳旭和江星若那可是青梅竹马,要是再续前缘,传出去倒真算得上是一段佳话。

可惜啊,她和谢佳旭是天家赐的婚,那位江小姐就算再想进门,也决计越不过她头上去。

“哼,谢佳旭这个人最重感情。”她拍了拍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得意地想,“我腹中都有他的孩子了,我还怕什么?”就算情况再糟糕,家产总不会少了她的。

她又想到,“他不过就有一个江星若,可倾慕我小乔的人,怕是都要排到城门口了。

我去求求淑妃阿姐,让她去皇帝姐夫面前吹吹枕头风,和离也不是不可能。

到时候,我完全能再嫁个比谢佳旭年轻活好的,让他儿子叫别人爹,气死他。”

杜鹃在一旁看着,声音弱弱地说道:“夫人,你别揪花了,这花都快秃了。”

乔姝眼睛一瞪,反驳道:“我没有,你别瞎说,叶子自己掉的,关我什么事。”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自己心态稳得很,一点都不吃醋。

没过多久,谢佳旭到底还是差人递了帖子,去见了江星若一面。

两人一别经年,再次相见,彼此都愣住了,相顾无言,唯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仿佛他跟在她身后,规规矩矩回去喝藕汤的场景还在昨天。

可如今,他们都已不复从前了。

最后还是江星若先开了口,她声音有些颤抖,轻轻地唤道:“阿池。”

接着,她又说道:“别来无恙。”

其实,想说的话有很多很多,可到最后,却只是这么一句——别来无恙否。

她回想起自己的婚姻,夫君原本待她不错。

只是婚姻这东西,日子久了,不可能日日都如刚成婚时那般甜蜜。

当夫君去通房妾室屋里,她孤枕难眠的时候,难免会想,如果她嫁的是阿池,阿池必不可能这样待她。

“如果阿池没死,如果阿池没死……”她在心里喃喃自语。

罢了,他已经死了。

那个会带她骑马看花的少年郎,早葬身边关,连尸身都找不着了。

同那上京城千千万万个普普通通的妇人一样,江星若一直以为谢池早已不在人世。

直到谢佳旭为谢家翻案那天,她才惊觉,原来谢池竟还活在这世上。

那一刻,她满心都是高兴,高兴到近乎发疯。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她喃喃自语,眼眶泛红,“太好了,老天有眼啊!”

可高兴过后,恨意便如汹涌的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在心里怒吼:“你为何不一进京就来找我?你明明活着,这么多年为何连一句口信都不托人带给我?你可知这些年我流了多少眼泪,肝肠寸断,生不如死。

只要我知道你还活着,不管多少年我都会等你。

你要报仇,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会陪你一起啊!”

但她又清楚地明白,就算时光重来多少次,阿池也不会选择告诉她自己还活着。

他要做的事情生死难料,选择放手,是他对她最后的祝福。

后来,她的夫君在仕途上遭遇不顺。

有一天,夫君喝醉了酒,突然对她说道:“你去求求谢大人,帮我说说情。”

江星若皱了皱眉头,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不去。”

夫君见她不肯去,顿时耍起了酒疯,大声叫嚷道:“你装什么呀!你明明很想去,你肯定后悔了吧。

你本该是上将军夫人,受万人敬仰的。

让你去见你的小情人,帮你夫君挣个前程,很丢脸吗?我这分明是在成全你们!”

听到这番话,江星若的心瞬间凉透。

那一刻,她便已预见,她和夫君的缘分怕是到头了,两人再难走下去。

于是,她写下了和离书。

可夫君却压着和离书,死活不肯签。

没过多久,她听闻谢池也要娶妻了,还是皇上亲赐的婚。

她忍不住偷偷去瞧了瞧那位新娘,是个爱哭爱笑的小娘子。

看着那小娘子,江星若不由得感叹:“岁月催人老啊。”

年少时的往事,总是容易困住人的一生。

可属于她的梅花,早已落尽。

死的是谢池,活着的是谢佳旭。

她只能暗自叹息,恨只恨情深缘浅,世事无常。

她也曾想过,如果和离了,再嫁给谢池,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毕竟,她熬藕汤的手艺还在。

可静下心来细细思索,这么多年的时光悄然流逝。

他始终坚持着,从不曾来打搅她的生活。

在这看似平静的背后,究竟藏着怎样一种隐晦而又盛大的爱意啊。

如今,既然他也已经成家……

她心里明白,自己亦该盼着他夫妻和美,能够地久天长。

毕竟三个人过日子,哪会有什么好结果呢。

错过了,那就是错过了,再也回不去了。

她脸上缓缓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轻声说道:「我觉得我自己老了,可你比我想象中年轻许多。」

年轻,往往就说明过得好。

看来,他如今确实是苦尽甘来,终于迎来了好日子。

她是由衷地替他高兴。

已经有好多年没人叫过谢佳旭「阿池」了。

当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从她口中喊出时,他只觉得自己仿佛是那迷失已久的旅人,终于寻觅到了归途。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险些失手打翻了面前的茶盏。

他声音沙哑,深情地说道:「阿若,你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在他心中,天上的月亮不会老,而她,也一如往昔。

他又接着说:「你夫君待你不好,我把他逐出京城,替你出气。」

江星若轻轻摇了摇头,无奈地说:「不成,我还有两个孩子在他那里。

父亲失势也就罢了,孩子是无辜的,不能让他们跟着受累。」

谢佳旭看着她,认真地问:「如果孩子跟你呢?」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喜与疑惑:「……可以么?」

他微微地笑了起来,温柔地说:「可以,阿若,只要你想。」

那语气,熟稔得一如从前,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江星若最后送了谢佳旭一串佛珠。

这串佛珠,是那年他「身故」时,她在佛前替他念往生咒,祈祷他来世福泽所用的。

那是用黑檀木做的珠子,光滑得不像话。

珠子表面刻的佛经,都快看不清了。

由此可以想见,她究竟念了多少遍啊。

乔姝一点也不在意谢佳旭今天回不回来。

只不过,她没吃下去晚饭。

在门口不经意间路过了七八次,又不小心被风沙迷了一下眼睛罢了。

当她见他终于回来时,那颗悬着的心顿时落到了原地。

可当她看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串佛珠时,心又被那珠串高高吊了上去。

她心里又气又恼,想把那佛珠丢了,想砸了它,甚至想一把火烧了。

她还想着,改嫁,现在就改嫁,嫁给三表哥,气死他!

她咬牙切齿地盯着那珠串,半晌后,最后恶声恶气地说道:「我有个盒子,之前放羊脂玉手镯的,就腾给你用吧。」

她心里想着,只此一次,看这东西对他重要,就勉强留下来。

再有下次,绝不姑息!

谢佳旭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走过去,很小心地避开她的腹部,将小小妻子打横抱了起来。

他笑着说:「咱们是不是该给孩子起个名字,乳娘和教书先生也该早早地定下来。

待会想吃什么,我知道你不饿,乔二小姐人美心善,赏脸陪我吃几口好不好。」

太阳落下去了,可太阳还会再升起来。

他曾经失去了家人,可现在,他又有了新的温暖。

这所宅子里,以后一定会很热闹。

在他们身后,一窝小兔正懒懒地吃着草……